星尘深处🍃

是个叶粉。
“就像太阳底下的柠檬糖。”

[湄公河行动][高方] 山北水南

看到结尾嚎啕大哭.gif
这个人第一次写高方高就写BE啊!!
想跟她断绝关系!!【抹泪
但是写得好好看啊!

茶书柚:

复健试手><


有点虐,请慎入


一切人物属于原作,一切OOC和BUG属于我


------------------------


[湄公河行动][高方] 山北水南







高刚头一回尝到酒,是他八九岁的时候,发着烧迷迷糊糊窝在床头。爷爷拿开水熥了午餐肉罐头,和上姜蒜大块大块拌在面条里,让他两手捧着。说,没事儿,发了汗就好了啊。一边拿了平时喝酒那个透明小酒壶,筷子伸进去蘸了一滴,点在孩子舌头上。


真他娘的辣。




他咳嗽得七窍生烟,嗓子眼又烫起来,果然出了一身汗,却烧得更厉害了。那碗面条也只挑了几筷子,本就尝不出味道,又仿佛整个世界都是酒味,就昏昏然放回桌子上。大约后来被别人吃了吧,军需处的罐头当时不好搞,他平时少能吃到整一个,每每病好之后想起来,都觉得后悔至极。




部队大院里的孩子,身边总有爹妈陪伴的是少数。高刚常年跟着他爷爷,老爷子当时六十刚过,身板硬朗得很,夏天大早晨冲完凉水澡,穿个跨栏背心在院里连跑圈带俯卧撑。孩子们打着哈欠出门,日子就在”爷爷好!爷爷再见!爷爷您背心儿穿反喽!“里面初伏二伏三伏地走。日历牌撕去一张又一张,离爸爸妈妈回来的日子却总有一厚沓。北京的天越来越蓝,银杏叶也黄了半边。干热气一夜之间褪下去,各家窗口就听得见着凉感冒的小孩子咳嗽,闹得此起彼伏。半夜里一片喧哗往医院送的也有,爷爷常去帮着背一下抱一下,收拾点日常细软。有时夜里高刚迷迷糊糊醒了,看见灯光在困意里朦胧地摇,外面已经又回归寂静,爷爷摇着蒲扇坐在床边上,以为他睡毛了,伸手过来拍拍被角。




高刚就是在这茬里被传染的。虽然后来半靠免疫机能半靠发汗,身体好了个七七八八,爸妈回来之后知道了,还是召开家庭会议:普及医疗知识外带严肃批评。爷爷头颅高昂拒不认错,高刚也有一大半听不懂。反正记得:酒不是啥好东西。理由?要什么理由?难受成那样还不是理由?


但这也值得感谢。滚烫的痛感烙在童年经历里,被无限辽阔地放大,二十几年后在金三角,一次任务里方新武在他身边烧得人事不知,茫茫雨林里药物告罄,他眼一闭,拿缴获的白酒和盐泼上伤口。感受到靠在怀里的人一瞬间绷紧了全身肌肉,眉头锁死了,头狠狠往后仰着,在一方狭窄天地里绷到微微颤抖。一个拥抱几乎狠到嵌进骨肉。那里面忍下的辛辣疼痛,加上时光加成,他能全部感同身受。




很快,爹妈又连夜出任务去了,好几天没有电话打来家里。夕阳爬下来的时候,只有爷爷坐在门口等他放学,高刚跑过去拉着爷爷的手,祖孙俩一高一矮,身板脸色都黑,话也不多,阴影里看过去像立着个乌漆墨黑的老炮膛,旁边是个照葫芦画瓢的爆米花炉筒子。开过了晚饭,老炮膛摆弄着家里只有八个台的电视,时不时碰见收不到的频道,充斥着一片雪花点和噪音。爆米花炉筒子趴饭桌上写作业,两条腿在桌子底下晃荡。夜黑下来了,电视哗啦哗啦响着,黑白的屏幕画质模糊,是个战争纪实片。一片一片人倒下,又有更多人冲上。号角吹得极响,震得喇叭滋啦啦地破音,人的山呼海啸却又盖过号角去,老人仰脖灌了口酒,竟然抽了抽鼻子,皱着脸抹了一把眼泪。




以后还打仗吗?高刚问。


爷爷没回答。反问他:让你去打仗,怕死不?


小炉筒子高高挺起胸脯:不怕!




爷爷点头,好,好……一边胡噜他一头粗硬的短发。而后却说,你的不怕,可不是真的不怕。


为啥!


小犟种。爷爷又抿了口酒。


你小子倒是硬,没活过哪知道人命金贵。


酒壶当一声撞在桌上。


没见过死,没怕过死,怎么好好儿活!




高刚听不懂,只越发觉得,酒一定不是好东西。




进了警校之后,老领导都说,高刚不像他爹,特像他爷爷。就有一点,没那么爱喝酒。


十八岁的高刚气沉丹田,如炮弹出膛:报告首长!我不爱喝!


好!哈哈哈一阵哄笑。


没人知道,高刚见爷爷哭了几回鼻子之后,自以为替天行道,找了个机会把家里那酒壶cei了。末了跟老头一样拒不认错,带着共产党员百折不挠的悲壮,被挨盘儿揍了好几轮。







这事儿高刚当笑话讲给方新武听,对方配合地笑笑,和他对了一杯。彼时山雨欲来,他们坐在东南亚湿热的黑夜里,夏季星空那么清晰,虫鸣阵阵,与北京的车水马龙迥乎不同。方新武一只胳膊肘抵在膝盖上,朝他努努嘴笑说,就知道高队是跟老人长大的。而且十有八九,青出于蓝胜于蓝。




扯淡。这也能看出来?


从高队做鱼的手艺,就能略窥一二。方新武卖关子。


哦?何以见得?




方新武把哮天唤出来,给它丢方才剩下的骨头。一边漫不经心地讲,老兵油子做鲅鱼,最喜欢狠命下油下酱。一筷子下去鱼皮要能渗出油来才好吃,能就着下一大锅饭,顶好几顿。那汤也浮着一层肥油,只有鲅鱼肉最厚实,这做法才传统地道。


不怪还没出锅呢,哮天就盯着伸舌头,被你喂刁了吧。他说得不由自主喉结又动了动,朝高刚开玩笑地作了个揖。


多少年没吃过这种做法了,这回遇着高队,我是因祸得福。




……因祸得福?


重点是福。


哮天从方新武口里听见高刚的名字,知道他们亲,一头撞到方新武怀里呼噜。




因祸得福说得不错,刚遇见方新武的时候,高刚也觉得这事儿操蛋了。他高刚天不怕地不怕,一怕自己干不好,二怕手下不听话。警校那几年教官都怕了他,要是成绩不满意,操场底儿能被他练穿。倒也不是不从善如流,只是在他那儿道理要是讲不通,撞南墙也不回头。你要舍命陪君子?不用!闯的祸自个儿担,可老子就不信这个邪!




也不是没人讲过“过刚易折”这事儿,奈何高刚半点儿不听。左耳出右耳冒,不留下一片儿袄袖子。模拟审讯演习,轮到高刚负责当主审,演罪犯的人成心要试他,油腔滑调就是不招,还不着边际地挑高刚的火气儿。结果这位年轻有为的小青年,当着监视器里一众领导的面抬脚就踹,罪犯连着桌椅水杯一块儿人仰马翻。那边轰隆隆一响,这边领导也气得一掌拍在监视台上:这家伙敢情好,成心折个嘎嘣脆要听响儿是吧!毕什么业,关禁闭!




高刚被训得蔫头巴脑,跟根粗电线杆上面戳了个瘪椰子似的,趴在班房窗台上写检讨。那是六月末的一个晴天,湛蓝天壁一片云也没有,柏油操场被晒得仿佛腾起蒸气。场边白杨树挺拔鲜绿,树下坐着休息的班组唱起军歌,少年气锐利炽烈穿透天际。他光顾着看场上兵士们操练,一个小时没挤出几行字儿,恨不得每写一个字就打个逗号,还要埋怨逗号为啥不能占两格。




那时他觉得,时间也就这么回事,眨眼过去了,身上本事是涨了,其他什么都没剩下。


也是那个时候,冯媛扎着个马尾辫,一身常服套裙,抱着个文件夹从他眼皮底下急匆匆地走了过去。


于是轰隆咣啷,时间跟他踹的那桌子似地,突然就塌陷下去。只有歌声和蝉鸣声穿云裂石,在脑海里回荡。




检讨稀里糊涂过了关,进队之前,警校老校长跟他讲:倔是好事,总会有用武之地。


可你若是不能忍,还没走到用武之地,就会被忘个一干二净。




有了冯媛和贝贝之后,高刚还和爷爷俩人喝过一回酒。爷爷终究还是老了,家里要烧电暖气烧得像个蒸笼他才不冷,加上酒劲,高刚脸涨得通红,不停擦着油亮的汗。冯媛带孩子先回家睡了,桌上晚饭空盘已经撤走,留了两个下酒菜,一份酥黄的炸小鱼,一碗老北京人常惦念的河虾。天上月亮雾蒙蒙的发白,爷爷头发也全白了,伸手颤巍巍地喝了两盅就放下,干看着高刚喝,听着他说话。




爷爷说,刚子,你和小冯好好过。别学你爷爷……


好好过,过给你看。高刚嗤之以鼻。




那是他这辈子第一个没能兑现的诺言。




陷在时间的泥潭里,走得越远动作就越艰难。仿佛初遇冯媛时候,感受到的那份瞬间塌陷全都还回来,铺天盖地把人埋了个严实。他是掏心掏肺想对冯媛好,好好照看贝贝;也是真心实意,想走到那个“用武之地”去保护更多人。但一天就那么二十四小时,日头出了得去局里,有任务就径直横跨铁路江河,废墟里静静蹲点几天几夜,交货的毒贩西装革履被铐上手铐,他们开车的盯梢的一个个蓬头垢面,交接时候常被同事笑,不知道该谁押着谁。


回到局里呢?每一个大案告破,邪不胜正沉冤得雪那是虚的,实的是堆积如山的报告文件,牺牲同事的家属茫然或怨怼的哭泣。高刚有天从景洪回来――一个缉毒小组中了陷阱,在河川下游货仓被整个包了饺子。他当时已经是大队长,善后事务责无旁贷。正满头大汗地从一位遗孀家走出来,边下楼边把大檐帽拿在手里扇风的时候,迎面遇见面无表情的冯媛。




冯媛就讲了一句话:高警官,我要是也死了,你能回来访问一趟么。


她的目光对上高刚的,风一吹过来凝固的末梢神经簌簌碎成齑粉,是种具象化的心如死灰。




后来高刚不舍地凝望过妻子无数次,却无比干脆地签了离婚协议书。妻子不是没有理解支持过他,但他干了许多人定胜天的事儿,最后终于发现,甭管是不是保卫祖国的英雄,换到柴米油盐里边照样一个鼻子两只手。一个人夜以继日经年苦练,徒手能别铁栅栏,纵身能窜半楼顶,救得下成千上万人,也照样挽不回另一个人的臂弯。


把放心尖上那么多年的姑娘气成什么样了,偏偏一点办法也没有啊。


――都他妈什么操蛋的世界。







熟谙起来之后,高刚和方新武说了许多贝贝的事,却没讲过冯媛一个字。他分不清这是潜意识里的在乎还是不在乎,大老爷们想讲就讲,哪有空管那么多。


起先觉得没必要说,后来想以后有很多机会可以说,退一万步,哪怕永远不说也没所谓。




“就那么过呗。”他这么跟方新武形容以后的日子,带着点破罐破摔的火气。




方新武那时已经熟了高刚的脾气,懒得和他呛回去。车子沿着盘山路绕开,他自顾自开了高刚那一侧的窗,意在请人吹风清醒清醒。随手又开了车上破铜锣音响,放的居然还是不知猴年马月版本的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那音质于高刚来讲十分熟悉,除二十余年前爷爷那台破电视机里滋滋啦啦的喇叭声喊叫声外,再没听过比这更糊的。这一带路又不平,车一开伦敦大桥倒得坑坑洼洼,一轰隆拐三个弯,夕阳底下红土绿地相映成趣,中有老牛破车一路响,堪称滑稽得轰轰烈烈。




高刚狐疑地看向方小司机:干啥呢这是?


司机一脸施施然,手上动作四平八稳:战斗艰苦,陶冶情操。


高刚乜斜方新武一眼,对方今儿又是一头乱毛,鬓角的头发和假胡子粘在一起。一身花里胡哨的短袖,和一路荒腔走板的歌儿倒配。此刻他正耍着帅,高举一手,和面朝田地背朝天的老住民打招呼。老人挥着锄头回应,脸上笑得极开,隔老远也能看见他咧嘴,黝黑的皮肤,一口白牙。


那一刻高刚突然油然而生一种羡慕,来自老人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也来自冥冥中的直感:哪怕有天方新武不在这里了,这个经历无数动荡的地方,当中那唯一安宁的一隅,会一直一直记得他。




只可惜五年之前,方新武带着一身颓唐和仇恨栖身这里,就没想过从鲜血之外获取任何慰藉。


他习惯了松松垮垮,仿佛永远也挺不直背脊,面目也模糊,手一抹便能消失在茫茫人海。只一双眼睛一直窥伺在暗夜里,说不上寒冷,也说不上明亮。曾经七零八散的线人在他手里极快地形成一张网,他自己也仿佛一根蛛丝浮在明暗里。有一身不干不净的背景,心里的火好像也被掐死了。见谁都笑,见谁也都不笑。像是灰尘中凝聚出来的,见到你是什么样子,他才决定变成什么样子。


一条污水里生活的鱼,才不会在去过的地方留下任何痕迹。




河川三角洲安顿下来的人都知道,奇先生还是奇小哥的时候,就听过许多外国歌儿,看过许多他们没听说的电影。他搞来破旧的机器,左敲敲右打打,最后在里面放上磁带。黑夜里老少围坐在篝火边,孩子们跑来跑去。听不清英语,只跟着歌声快乐地瞎唱,把Falling Down唱成“放蚊帐”一样,并以讹传讹,让方新武哭笑不得了不少日子。


又过一段,空地中央拉起了大幕放电影儿,小孩子们开始叫他电影大叔,见着人就围在身边跳着笑着。他便从兜里拣几颗甘蔗饴糖,或者还没全风干的鸡蛋花儿,蹲下身视线与孩子们平齐,再送进小手心里握紧,看他们开心地跑开去。这于他是意外的温暖,一个错误的身份被人记住,一种漂泊在他乡的奇妙安慰。




毒枭的外围组织喜欢这样人畜无害的背景。前提是,经由他们的手查清楚之后,这个人还活着。


身上没有藕断丝连的线索最好,如果有,就由他们连着命亲手斩断。




线人来不及传出这个消息。方新武完全没有准备,就在某个晴朗的夜晚,回家开门的瞬间后脑遭到重击。将他抓回城区据点的时候,毒枭派出的外缘部队松了第一口气――他的确只有一个人。







接下来的三天,空气中无时无刻不浮动着血气和灰尘。


并没有人动方新武一指头,他被反剪着双手按在椅子上,下颚被迫仰起,强光刺进眼睛。所有事物的轮廓像笼着一层扭曲的光,看起来光怪陆离得不似人间。能听见其他人的惨叫,诡异的声音,想象柔软的身体在打手手下扭曲成奇异姿势;伴随着铁链的哗啦声响,门窗泼溅上一片可疑的猩红,声音竟与用起子撬开啤酒瓶的清脆类似。强制清醒的感觉是奇妙的,仿佛此身非彼身,感觉不到疼痛,也感觉不到活气,但那时候听见血流声,都会毫不犹豫地相信是被割开了动脉。


烟雾吐到脸上,他咳嗽起来,周围又一阵不似人类的笑声。有人蒙着面过来把他拉起,押去城区深处的一个房间。路过角落里歇斯底里大笑、吞云吐雾的人,跌跌撞撞进到里间。一张陌生面孔,阴测测的声音和笑意。身后站着打手,一根麻绳横上脖颈。




他巧妙地算好了屈服的程度。看起来没有受过训练,又硬得有利用余地。除了经验和信念,也有一点点运气。


毒枭的人松了第二口气。他会成为适合的中间人,看起来背景干净――黑道白道的人都觉得刚刚好,却还没有那么突兀的干净。他们会让奇夫在恰当的时间出入外围,在这里没有道德,只有愚蠢,只要他聪明,很快他会知道怎么做;如果他不够聪明,那其他人会知道该怎么做。




这个计划正中所有人下怀。捱过无数个有惊无险的不眠之夜后,证据链彻底形成,上面派来队伍交接。方新武没有暴露,他躲在暗处听见枪声交火,急转弯刹车声接连响起,从城区冲出几辆车横冲直撞,不断有子弹打在车体上擦出火星,亮在化不开的黑夜里,像气息奄奄的烟花。


后来他从报告里知道,警队追着疯狂逃窜的毒贩,把人一直逼上了盘山道。当地人熟知山崖边上的路极窄,车子加速之后发飘,轮子都时不时甩到悬崖边上。追到半山腰的时候,毒贩有辆车被打爆了胎,整车从山崖上甩了下去,惨叫声回荡在山谷里,那其中就有和线人在城区叼烟打游戏的手下,也有曾和他同饭桌喝酒的小弟,前一天夜里还在嘀咕,什么时候才能摘清,才能回家。




毒枭的人永远不会真正松口气了,代价是方新武也一样,这辈子都松不下气。他闭上眼睛,就看见那辆车炸成一团火光,在黑暗中挣扎,最后消失。新鲜的空气涌进鼻腔,生命死亡,而他获得短暂新生。仇恨一枪接一枪地钉在身上,爆开,灰飞烟灭,让他伤痕累累,却因此得到救赎。


他也从中得到快感,但看不见未来,只有明亮的光荣和隐秘的兴奋交织在一起。能呼吸到的舒畅气息越来越少,面具越来越紧,最后和脸上肌肤生长到一起,像爬在潮湿泥墙上的苔藓。潮热的空气在上面凝结成雾气,让他呼吸困难,这是种永无休止又不致命的刑罚。


使命感和愧疚感相依相生,无牵无挂,故也没有后路。




游艇上,他终于被寂寥撑起整个身子,借着点酒意终于说出:没有什么比直接打击毒贩更能让我兴奋。


高刚双眼微微地亮了,而方新武从那灼热的光中看见自己。面具连着血肉被揭下,炽烈的痛感盖不过人间的鲜活气息。内心深埋的恶和宽广的善被对方不遗余力地解读和共情,他知道这一刻没有人孤独过,也没有人永远孤独,无论生死都将是同路人。




下船时已经深夜,总算松下半口气,趁着醉意未消,方新武半开玩笑:高队,啊不是,钱老板,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钱老板一脸邪气未收,回头道:既然如此,那就不要讲了。话音未落仰头哈哈大笑,一手搂过方新武肩膀,神色平和下来:开玩笑啊,不过,新武啊,我有话要先讲。




兄弟,我想啊,等回去了,和你这么一块儿过也不错。


好啊,请高队帮我解决北京户口。方新武半真半假地回答。


房子我供,车子你供。如何?别再放那个歌了,音响得我说了算。


成交。方新武双眼灼灼,紧抿着嘴,伸手和他击掌。




这是高刚这辈子,第二个深深砸进他心里的承诺。


很多很多年以后,他已经记不住夜晚击掌为誓的样子了,话音却一直在心里撞响钟声。那声音回荡得十分遥远,仿佛还坐在方新武丁零桄榔乱响的车上走盘山路,颠簸得莫名悲壮。音响放着滑稽的童谣,伦敦大桥磕磕绊绊倒了一路,夕阳下林间山路雾气茫茫,通向志在必得的决战,也通向不可知的世界尽头。








弹指间生死身边过。


湄公河一役回来,经过无数次报告、访问和庆功宴,高刚眼眶湿都没有湿。他的耳边是安静的,澜沧滔滔,从此连歌声也沉没河底,半点都不剩下。




没什么可后悔的,该做的都做到了。他只是想,纵满天神佛化身嗜血修罗,要顾虑的也实在太多。


敌人舍得一身剐,而他们怕的东西太多了。郭旭一须臾的迟疑失了一条腿,方新武面对持枪毒贩,要放手丢枪先接住襁褓里的孩子,要保护毒枭势力范围内的妇女儿童,面对十五年仇人一朝雪恨,依旧要饱尝愧疚和自我怀疑的折磨,这些都算了,甚至到了最后――郭冰握着她哥的手,哭得嘶哑没有声音,问他:我们还要保证凶手的安全?


是。


没有异议,令行禁止。




豁出他们的命,去保证凶手的安全。在滚滚燃烧的湄公河上,那一刻他们不假思索,哪怕没有武器,没有四肢,没有身体,只剩头颅,只剩一缕生魂,狰狞到号称神佛的血肉之躯统统变成鬼,也不会有人忘记要做什么。


在血泊里按下的爆破键。


地雷硝烟里倒下的身影。


无人机和监视器深入敌阵。


地下室里挡住同伴的钢盔和肉体。


他说,要是任务失败了,你先给我一枪。


方新武说:高队,我在你身后。


他用尽全身力气向直升机上喊:掩护方新武――!


整个世界消失了一瞬。




那一场爆炸,是半生黑暗的时光,还有一个光明的承诺那么重。




为了让恶得到惩处,你必先有牺牲善的大无畏。


――这他妈是什么操蛋世界?!




然而这件事贝贝看得最明白。高刚躺在病房里打开手机,她在视频里甜甜地说:今天老师讲,做好事的孩子,以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要做好人,有没有好报,无所谓。


也是因为他们,她的师长能够这样说而问心无愧。




高刚望着视频里的女儿,他此生从未感到如此骄傲。


不过,没遵守承诺,两个都算上,肯定不算做好事儿的那拨儿吧。估计没啥好报。


他又咧嘴微笑了。


其实也是个好事儿。




高刚没有在任何需要提到湄公河一战的场合失态,虽然他一如既往地不守规矩,包括拖着伤腿把拐杖怼到人办公桌上给手下声讨荣誉称号,也包括他清楚而麻木地念到方新武的名字,说”我相信他“。他甚至没申请调离,只请了一小段儿伤假,又很快背着医院的骂声溜了出来。有人说高队去了湄公河回来更不要命了,也有人说,他就是为破大案生的,缉毒这两个字儿,就是他的命。




有命在,日子就还是那么过。没有人知道高刚和方新武之间许诺了什么,就像也没有人知道,湄公河下游三角洲附近居住的人们之间,是不是还流传着一首奇特滑稽的儿歌。




再再后来只有一次,那也是有年头的事了。高刚从中缅边境匆匆赶回来。他出完任务才接到来自北京的电话,下飞机就匆匆往墓地赶。那天风吹得紧,路边儿几根荒草映着刺眼的阳光,莫名叫人苦寒得哆嗦。高刚走得很快,他腿中枪之后就略有点不听使唤,动作硬得像能迸出火星。身后恍惚有人高队高队地喊,也仿佛四下无人只有天地浩荡。


他看见墓碑上熟悉的名字。上面是爷爷当兵时的照片,一双眼睛锐利而平静,前尘后世洒了这么多尘土,照样是磊落坦荡的一生。近日北京少见地下了两场雨,碑上蒙照片的塑料膜凝了点雾气,不像眼泪,倒能觉出一点温柔来。高刚伸手擦了擦,又拍了拍墓碑,站起身活动着酸麻的腿脚。身前身后无数个碑密密麻麻排开,每一座曾经都沐着枪林弹雨、万家灯火,最终在苍白天空下安眠。




他要起身走了,眼里是层叠的山峦。这里没有他的战友他的兄弟,他终要带他们走向华灯初上的地方去。




彼时,在遥远的湄公河南岸,老人们叹:放电影的幕布啊,被雨淋了好几茬,大约是救不过来了。






THE END.



评论(8)
热度(250)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星尘深处🍃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