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深处🍃

是个叶粉。
“就像太阳底下的柠檬糖。”

世界以痛吻我——评时光

* 又名“如何用一篇万字长评来吹时光的颜值”。

* 严重剧透请注意

* 严重剧透请注意

* ball ball你们吃我安利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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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你可否 配得上 你所受的苦难 身陷牢笼唇吻花瓣

你的灵魂 本就应 如晦暗中斑斓 渺小却照彻河山

——沃特艾文儿《世界以痛吻我》

 

 

时光是整部剧中我最喜欢的角色。

一部分原因——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那是怎样一种具有侵略性的美啊,明光灼灼,夺目耀眼。他名为时光,他永世长存,永远年轻,永葆容颜,永不老去;他是这绝望的灰色世界里,一道烈烈燃烧的光。

 

其实我爱上时光的时候,他还叫湖蓝。我那时还不知道,他长着一张和吴哲如此相似的脸。

 

那个夜里我靠在床上借着床头的小夜灯看书,原著的色调比剧里更阴暗更冷寂,零没有芦焱那么话唠,湖蓝也没有时光那么柔软。249给湖蓝的描述是“俊秀冷漠的脸,年轻得让人吃惊”。而这个俊秀的年轻人,人格被摧毁,记忆被重写,视之为信仰的人轻描淡写地将他推下悬崖,湖蓝亲手杀死了爱人,然后举起手枪对准自己。

 

我心痛到不能自已。

 

时光的命运要比湖蓝好太多了。他的人性未泯,世界中尚存一线柔软光明。哪怕他依然要踏着鲜血枯骨铺就的长路走向醒悟,到最后满手罪孽一身孑然,但毕竟曾有人,对他真心相待。

 

他不是最惨的,远远不是,哪怕不跟湖蓝比——就在他马蹄踏过的土地上,西北无数百姓在麻木饥饿中挣扎,上海同时上演着无数幕惊心动魄与生离死别;再往南,一路穿越兵荒马乱的中原,来到满目疮痍的边境,南天门上一群人正进行着最无望的坚守,三十八天的绝望与希望,一千座坟的淋漓惨烈与触目惊心。

 

全中国都在流血和流泪啊。时光算什么?

 

可我依然心疼这个走错了路的孩子。

时光啊,他最大的错,是生不逢时。

 

一、时光与大沙锅

 

时光刚出场时那一身衣服极艳,玉树临风秀颀英挺,看人自带三分似笑非笑若有还无的矜傲与跋扈,我看一眼就理解了先生为什么非要整死未来儿媳妇……他分明是觉得自己养的白菜被猪拱了,还是棵精美绝伦价值连城的玉白菜。

 

他长得和吴哲实在太像了。他总是会让我想起那位小少校。年轻干净纯粹骄傲,青松翠竹英姿飒爽,眉眼柔和唇角带笑,满身蓬勃朝气,往那一站就能让人看见中国军队未来的希望。

 

但时光没有吴哲浸润进骨血里的温雅与平和。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

 

我深爱在大沙锅的那二十集。时光带着先生的嘱托前来拓土开疆,可天高皇帝远,他终于可以恣意纵情。他领着一群手下在沙漠里纵马驰骋怪声呼叫,笑与闹都酣畅淋漓,累了就席地而卧,身下是温柔的沙子,头顶是深蓝的夜空,眸中映着万千星光。唯一的朋友跳下马,笑着叫他的名字。

 

年少轻狂,幸福时光。

——那时他很快乐。

 

看得我特难过,一边难过一边想笑。因为我知道这将是他一生中仅有的快乐时光了。他很快就要回上海,带着一条假腿满身阴郁,一厢情愿地、飞蛾扑火地,回到先生编织的,血腥黑暗的蓝图中。大沙锅不过是个梦境,时光这些年来仅有的、彩色的梦境。

 

我真是宁愿他一辈子待在这烈日狂风的大沙锅,每天给中统的弟兄们使点坏,想想怎么抓共党的兔子,没事跟门栓吵两句嘴,火气上来,仗着自己是长官一枪托挥上去,看对方痛得蜷缩起来,就又笑了——简单纯粹,小孩儿心性。

 

不要醒悟,不要思考,简单地忠诚着,至少这样快乐。

 

但他怎么会呢?时光早把他的一切,连性命带灵魂,全交给他的先生了。他不甘混日子,而要做先生征服全国最锋利的刀刃。我无奈地看着这个三句话不离先生的少年,我知道他早晚有一天会逼着自己去奉献,去成长,然后去发现,去幻灭。于是我倍加珍惜大沙锅的幸福时光。

 

那时他叫自己老魁,天星老魁。他们叫天外山,这是一个多么富有诗意的名字,在这烈日炎炎尘土飞扬的大沙锅里,有这样近似永恒的一道光,和他心里的天外青山。

 

门栓好像没有叫过他老魁。他总是直呼其名:时光。

 

我相信门栓是真心护着这个小孩儿,不是把他当魁首,而是当做希望,当一个小心翼翼的梦。

 

当一个国共联合的、统一战线的、生生不息的、少年中国的梦。

 

你看多奇妙啊,时光可是先生最得力的干将,是地下王国的太子爷,他比先生年轻时更冷更狠更残酷更忠诚,假以时日,没有人怀疑他会成为第二个噩梦。但是现在,你看着他,会觉得自己守护着这样一个党派里,唯一的天真和希望。

 

时光是有多崇敬他的先生啊,这个孩子来到大西北时口口声声不离先生,他在离延安最近的地方踩下脚印,宣布这是替先生踩的:天下华人所有的道路,都是先生的通途!他在马上头也不回意气风发地嘲讽身后的下属:你不做梦,所以你无力承担先生的梦境!

 

这是多么标准的249式台词,带着莎士比亚风的浪漫,却不突兀。这是时光说得出来的话。一个天真又浪漫的孩子。

 

时光是完完全全按先生的心意培养出来的,从小被灌输仇恨和忠诚,被命令泯灭同情与良善。他从来没有叛逆的机会,也断然不会如此作想。但他不仅会笑着眼都不眨地拔枪打死一个人,还会吩咐:送粮食过来,把井盖上的锁打开。

 

哪怕门栓追在他身后唠叨:你有同情啊,时光!

 

人性是没法泯灭的。即使他认真并完全出于自愿地,按先生的意愿塑造自己,他生命中那些美好的感情与品质,还是会时不时地露头,并左右他的行动。

 

这让时光深感恼火,却让我眼眶湿润。

 

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幕。时光单膝半跪在被刑讯至奄奄一息的诸葛骡子身边,以手作望远镜,拇指与食指圈出一束阳光,笑道:你看,多好看。

 

灼烈刺目的白色光线倾泻下来,勾勒出时光英挺的五官线条,他对着囚犯微笑,眼眸深处是残忍的试探与警惕,唇角的弧度却漫不经心,又挑衅又柔和。那一刻我意识到,这个手上沾满鲜血的年轻人,庞大暗流王国的继承人,心里居然是有光的。

 

也是那一刻我意识到,这很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这样美好的笑容了。

 

二、时光与青山

 

青山对时光到底算什么?父亲?

 

太可笑了对吧。硬要时光给个回答,他一准儿会说:那个磨磨唧唧的死共党。

 

你这样不行啊时光同学,忒不坦诚。你得跟芦焱学学,那货可是能在门栓质疑他爹是汉奸时理直气壮地大骂:你才汉奸呢,全家都汉奸!——然后在门栓无奈问他那你觉得呢的时候,再次理直气壮一秒不打磕巴地回答:我觉得我爹是汉奸!

 

芦焱这个活宝可真是承包了全剧百分之八十的笑点。亏得这是个双男主的剧,要不然总看时光我特么都快抑郁了。

 

时光断腿后像是换了一个人。他把在大沙锅收起的阴戾暴躁全都重新拿了出来。门栓不是废了他一条腿,是废了他的左膀右臂,捎带对友情的全部温暖想象。他自觉有负先生期望,所以抓捕青山时可是卯足了劲儿,唯恐这个共党跑掉。

 

……他唯一失算的是,青山是一个段数如此之高的疯子。

 

年迈的长者几乎可称束手就擒,面对着年轻人显而易见的敌意,一路上问长问短絮絮叨叨,像是任何一个慈祥的父辈。时光被他逼得一天比一天阴郁暴躁迷茫失措:说这些是干什么,我们政见不同,难道不该你死我活?

 

老人只是慈祥而忧伤地看着他:孩子啊,孩子。

 

我见识到了统战工作做到登峰造极是怎样一种艺术。我见识到了当信仰与人性激烈冲突时,一个人是怎样生生被逼到崩溃。

 

其实时光哪里称得上善良啊,他手上有多少条人命,自己数得清么?他只是一直被迫压抑着人性与本心,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除了杀人还有别的选择。他是个从小到大都按先生心意成长的孩子,从来没有人给过他其它选择!

 

他快崩溃了。他看着青山疼,他也疼。他索性扔了自己的止疼药跟青山死扛,他快被这个老头絮絮叨叨的劝说、磨磨唧唧的关心、佝偻的脊背、疼痛的呻吟和一声声的“孩子”逼得崩溃了。

 

他特别痛苦。那种由内而外的、整个人几乎要被撕裂的,生生压抑着的痛苦。

 

可哪里是他的错呢?

时光和吴哲实在差太多了。他们中间相隔的不只是一个时代。

 

他没那么幸运,没能在风华正茂时遇见一个好的主官。没人教会他什么叫信仰,更没人教会他,在失去信仰的时候该如何生存。

 

青山够疯,赌的是时光良知未泯,筹码是自己的命。青山也够狠,不惜用自己的死,在时光心里播下了一颗种子,把他生生逼到崩溃又重建。

 

——原来他有能力去爱人、去关心人。原来他依然拥有善良与不忍,原来杀死一个对自己怀有善意的人,居然这么疼。

 

他像发现新大陆一般体验着这些情感,体验着陌生异样的疼痛。长久以来被压抑的人性破土而出,以一种堪称惨烈的姿态撑破血肉长出枝叶,他不再是先生的杀人机器了。

 

那是我见过最好的一场哭戏。你看啊,我当时这样想,你看啊,原来时光也是会哭的。我觉得时光自己大概也这样想,疼痛而惊异:你看啊,我居然是会哭的。

 

他开了枪,照常脚下生风地走出咖啡店,命令解剖尸体,甚至还有多余的心思吩咐属下:这个人很重要,他身上的任何东西先生都会想要。又冷静又残酷。

 

回了酒店,他就崩溃了。

 

他想起那个老头坐在对面微微笑着举杯,说一句我心甚慰。他想起那个老头一声声叫他孩子。他想起那个老头啰啰嗦嗦磨磨唧唧,说你要学着照顾自己啊。他想起外面铅灰色天空下低矮的棚户区。他想起那个老头问他:怎么不回家看看呢?回家有什么好怕的?

 

他崩溃了。

 

他泪盈满眶,于是努力睁大眼睛,仰起头。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凌厉而空洞,可现在不再空洞,盈满了水光。

 

他呼吸凌乱,全身发抖,眼泪淌下面庞。手下打折尸体的腿只为装进后备箱里,他就坐在后边车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拿着手杖的手跟着击打的声音,一直在抖。

 

他泪流满面。他眼神狠戾唇角带笑,同时艰难哽咽,小孩子拼命克制不让自己哭出声的那种哽咽法,几乎喘不过气。他蹙眉,用力按压眉心,又放下手。那只手还在颤抖。

 

然后他放弃了。终于抬起手臂,把脸埋进去,把自己蜷缩起来,在这富丽空旷的酒店房间里,喘息哽咽,无声颤抖。

 

像个孩子。

青山用最疼最惨烈的方式,把他从一具冰冷的杀人机器,变回了血肉之躯。

 

后来他甚至开始幻听,一次次梦见那个老头儿恼人的笑脸和絮叨,几近歇斯底里,心防全线崩溃。——酷刑做不到,洗脑做不到,敬爱与忠诚与信仰做不到,而一个唠唠叨叨的老头儿,做到了。

 

青山那句“我心甚慰”,会成为他终生难以摆脱的沉重梦魇。

 

就当做是成长的代价吧——有朝一日,他能平静地与回忆共处。有朝一日,当终于能直视自己的内心,他会承认,他曾有过一个父亲。

 

三、时光与先生

 

先生和时光总让我想起另外一对上下级。张立宪曾经拿枪指着虞啸卿,泪流满面,说:师座我求您放了他们俩。要是拿枪指着我自己有用,我就指着我自己了。

 

我心疼的同时觉得有点儿啼笑皆非——这是命不好啊,两世为人,摊上的都是什么长官?

 

这个章节我改过无数遍,最后无奈地承认,我其实从未读懂过他们两人。

 

最开始我极其为时光不平。我承认先生的魅力,他拥有足以让人心悦诚服的手段与魄力。他有能力收服时光这样一个优秀的下属。我完全理解时光在提到他时那仿佛能冲破屏幕的纯然仰慕与敬爱,可他不配。

 

我当时认为,先生不过是看重他的价值。但因“有价值”而被看重,那不叫爱,利用而已。——他配不上时光的真心。

 

但我后来看249的访谈,我发现他们两个,居然是有情的,且这情分并不单薄,比起若水与芦焱也不遑多让。

 

……我这颗心都快被戳成糯米藕了……千疮百孔,全是洞。再一咂,居然还有点甜。

 

原来有人爱过他,尽管爱得像个变态。原来有人曾真真切切把他当孩子看待过,并且殚精竭虑极力筹谋,想为他规划一个美好的未来。先生俯视棋盘上流血百万伏尸千里从不动容,但时光不是棋子,他原本应该在尘埃落定后接手这盘棋局。先生从不掩饰自己对他的看重,甚至明明白白对双车说过:别把时光当你兄弟!时光是你的一切!——他是我们的未来!

 

这话说给时光他自己都未必信,没人比他更清楚先生是怎样的冷心冷情天威难测。可屠先生信,他这辈子都对此坚信不疑。

 

我想过很多次,时光之于先生到底算什么?

后来我觉得,时光可能就是他的少年中国。

 

你看啊,先生将他带出破落黑暗的棚户区,手把手教他文韬武略,放他平定西北、清扫上海、积累军功,又予他锦衣华服要他纵横商界,洗白涂陌的名声,将庞大的暗流王国带到阳光下。

 

先生将自己的希望寄托于时光一身,为此耗费心力无数。他看着这孩子从几岁幼童长到秀颀俊朗,曾经被生存逼出来的懵懂天真的狠劲儿,化为缜密残酷且精致优雅的暴力,心里未尝没有欣慰。时光大概就是他心中少年中国的具象化吧。生于低贱,于血腥杀戮中壮大,在严酷秩序中长成。先行者或许趟不过战火纷飞,但初建成的王城无疑得以沐浴光明。

 

……可249又说什么?先生的软肋,是他的王国建立于阴暗、贫穷、全无希望之上!

 

所以双方都没有错。屠先生做了必要且紧要的事,而时光却决定选择自己的道路。——一条更仁善、更光明、无需手足相残的路。

 

他们之间的情谊深沉而厚重,只是先生太注重效率而疏于表达,时光则过于警醒自省以致根本不敢懂得。

 

与若水那对不同的是,芦焱敢不讲上下尊卑甚至跟他爹吵架,时光却无论如何都不能。

 

先生与时光的关系非常微妙,多少带着点D/S感。充满敬惧,却并无戒备;没有距离,却不够亲密。

 

其实单论“听话”二字,胜过时光的大有人在。他在第一集就敢违背先生命令,自作主张抛下西北站,跑到一棵树去当马匪,中枪后居然还敢自作主张要求截肢,并且吩咐手下先斩后奏。

 

因为他做事不是为了让先生高兴,是为了先生的王国。

——他给出的不是表面上的令行禁止,而是满腔赤诚。

 

也正因此,时光拥有比别人更多的纵容。他做的那些事换到别人身上,打个折都够死十次。但同时这纵容也有明确的限度,杀青山前拖了好几个小时,九宫的焦躁溢于言表,甚至冒着犯上的罪名直言不讳:“该动手了,在先生发来拘捕你的电文之前!”

 

而时光显然也听进了心里——他不敢挑战先生的耐性。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在怎样的限度内活动。先生不会容许任何人挑战自己的权威,他现在的举动已经将自己置于生死一线间。

 

他们的身份差距太过明确,且并无血缘羁绊。时光没有行止失当的资格,先生也绝不容他恃宠而骄。

 

更加不同的是,芦焱为达到目的能对他爹连哄带骗好话说尽,而时光对先生却知无不言极尽忠诚。

 

先生曾经问:“你能为我开枪打死你自己吗?”

“能。”时光平静地回答,平静地拿出手枪,拉动保险,对准自己的脑袋。

 

——算什么啊,什么都不算。这甚至不是试探,先生根本不怀疑他会毫不犹豫地开枪打死自己,我也不怀疑。哪怕在他选择分道扬镳之后,只要先生一声令下,他还是可以毫不犹豫地开枪打死自己。

 

不只是养育之恩,也不是愚忠。他曾经全心全意地认同先生的理想,为之心醉神迷,并且甘愿为这灿烂宏伟的蓝图献出生命。他敬他如师如父如君如长如神明,谁会背叛自己的神明呢!

 

时光对先生从头到尾一片赤诚。他说:先生自二七年后就没来过上海,难道还要因为我们这些人的无能,被迫身处险地么!——那时他正躺在手术台上,因为截肢的疼痛虚弱不堪,声音的颤抖却不是因为疼痛,满含深深自责与无力,眼睛亮亮的,像是在强忍泪水。

 

我真的非常无奈。因为他们是不同的人,注定走不同的路。

 

“我们本可以用日本人的血染红大地,我们却在用中国人的血涂抹天空!”

 

时光啊,先生不要你想人世常情,可青山要你想。那声嘶力竭的痛心呼唤你也听进心里了吧?你以为你的先生在编织创世的伟业,可你的先生却罔顾同胞苦难与民族危亡,将大好河山拱手让与外人。

 

你的先生没有心!你看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可你们都在做些什么?!他没有心!

 

可时光有心,有人性,有情感。他从内心深处抵触这建立在阴暗暴力上的王国。他们本质上就是不同的人,哪怕洗脑多少次,时光也不可能被他同化。

 

所以他们决裂并不是因为薛小家,而是因为时光终于看清了自己,找到了做人的根基,并且完成了三观重塑与成长。分道扬镳是种必然,小家不过是加速了这一进程。即使没有她,时光也早晚会认清先生的王国有多混乱、暴虐、不堪一击。诚然这个过程可能要很久,他甚至可能被蒙蔽一生——

 

不,他不会被蒙蔽一生。

如果他不是如此清醒冷透、宽和善良,并惯于严厉自省,他不会成为我爱的时光。

 

四、时光与门栓

 

“跟我说说时光吧。”

“……他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朋友。”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处改编,也让我觉得,249确实对时光有着温情——他给了他一个朋友。

 

在踏着枯骨步步向前的惨烈荆棘路上,在他乏善可陈且惊心动魄的年轻生命中,他有一个朋友。

 

这个朋友从未给过他忠诚,却给了他全部的真心。

 

门栓和时光的相处几乎是平等的。他是时光的下属,也是时光的监督者和辅佐者。所以只有他能对时光的命令说不,也会追在一意孤行的年轻人身后,碎碎念着指出对方的错误和不足,并且信誓旦旦地威胁:我会报文给先生的!

 

时光知道他就是个行走的摄像头,也并非就对此毫无芥蒂。他有无数次在面对门栓的劝诫时强词夺理为自己找理由,又因对方的油盐不进而心生恼火。我特别喜欢青山讨薪时门时的一系列对话,时光抱怨二组废话太多,说要么你连标点符号一起给我念出来,门栓就真的一板一眼念给他听——时光哑然,我却想笑。

 

承认了吧门栓!你哪是想给自己塑造个不通人情的形象,就是觉得这小孩儿逗起来实在好玩。

 

在他们的相处中,先生是始终绕不过的一道坎儿,这让他们的友情无可避免地存在着尖锐矛盾,甚至冰冷杀机。时光对他始终七分倚重三分戒备,会试探和提防,同时又会使气耍性,讨价还价,甚至撒娇,会抬手去搭对方的肩:“得了得了,我们不是朋友嘛!”

 

这是他人生中唯一认定的朋友,尽管这话的语气十成十的敷衍。

 

门栓一直给自己贴着张公事公办的标签,时光估计也是信了。在那段短暂的辅佐兼监视的友情里,门栓所负责的情报领域他未踏足一步。他默认了身边有一双全无感情的眼睛,尽管经常抱怨门栓为什么就没有感情。

 

……我想起有人问过249,青山为什么不自杀?

 

我的理解是,青山必须用这样铭心刻骨的痛,逼着时光去思考去成长去转变,至不济,也要用自己的死毁了他。这以身为局的冰冷权谋好像很符合青山的性格,死也要死得最有价值。

 

可249回复:青山自杀的话时光就要被另一种坑惨。他已经很摘不清了。门栓监督时还可能能瞒则瞒,现在换成这帮新进小青年就……

 

我百感交集。

 

原来青山真的对时光全无阴谋,只有爱怜。

原来门栓是这样,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默默地护着他。

 

尽管知道双方是敌非友,且时光未来对他们造成的威胁将不可想象,门栓依然以最公正无私的姿态,最沉默无声的温柔,不动声色地守护了他的天真和恣意。

 

门栓把全部真心都给了他,直到图穷匕见的那一刻。

 

“放了他,我就放了你。”

“我不怕死。”

 

时光还在微笑,始终微笑。神色里看不出畏惧,更看不出被背叛的讶然,只有冰冷怒意与刻骨杀意。

 

多有默契的两个人啊,上一秒并肩策马,下一秒杀机毕露。两声枪响,谁都没有手软,可也谁都没有死。

 

时光大概习惯了——从青年营时代开始,他就被训练着毫不动容地对昨天还寝食同步的伙伴开枪。没人能陪他走到最后,没人配陪他走到最后,他是太子,他是时光,时光得超然众生。

 

他举枪对准门栓的时候并没有犹豫。是长久以来的训练有素,大概也是愤怒得忘记了悲伤。

 

——你怎么可以背叛我?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道不同不相为谋,门栓从头到尾没有过后悔。但他带着枪伤的剧痛跟对方进行生死搏杀的时候,依然只能低低地说一句:“原谅我,时光。”

 

他是时光唯一的热度,唯一的友情,唯一的希望。

 

时光对门栓的背叛极为介意,介意程度甚至超过自己那条腿。直到最后他还在问:你为什么没有打我的头,反而打了我的腿?!

 

门栓却只能带着一点点悲伤地看着他,说:我想用你换回青山。

 

没有手软,不念旧情。门栓实在是个够狠的人。很难说他真的在乎谁的命。他舍命救了芦焱,却说时机未到我真的会杀了你;他潜伏敌营十数年,在订婚宴上对时光开枪时依然毫不犹豫;他把半辈子花费在伪装与隐藏上,最后却为救他最厌恶的人而死。

 

他在乎什么呢?

 

当摘去了军统的伪装也不必再为信仰而献身,那个干干净净的门栓,那个曾经向往着井冈山的少年,他在乎什么呢?

 

重伤濒死之际,门栓躺在手术台上,握住了时光的手。

他说:时光,我们是朋友。

 

这是他最后的挂念。

 

时光与门栓相处多年,从头到尾没断过猜疑、试探与欺瞒,甚至动过杀心,门栓中了一枪而时光没了一条腿。但他们是彼此唯一的、永远的挚友。

 

自始至终。

 

五、时光与小家

 

这么多年来,我印象最深的情话只有三句。

 

一是天哥垂眸看着丹丹,极认真地说:“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的呀。……你不相信没关系的。”

 

二是迷龙与上官初见,他走到她面前去,说:“你嫁给我。我说你嫁给我。”

 

三是时光对小家说:“我保证,你会平平安安地到达南京。我保证,你遇到的所有苦难到此为止,今后的生活我来安排。”

 

我听得心潮起伏眼眶发潮,简直要死在这段话里。

 

我永远记得时光和小家牵手靠在墙上那一幕,他们满身是伤,疲惫不堪,短暂交谈,小家对他们的关系理直气壮得近似无礼。时光大笑:“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啊?”

 

他笑得快意。自出了大沙锅,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过时光这样恣意飞扬的笑了。薛小家给了他的生命一个全新的意义,让他重新活了过来。

 

我始终觉得时光和小家之间不是爱情。他只不过是看到了另外一个孤独的孩子,和他一样身不由己。这让他觉得同病相怜,并且隐隐有些羡慕——她有牵挂,她不迷茫,单纯且执拗,坚韧而刚烈,用最现实的手段,做最荒谬的梦。

 

于是时光想保护她,就像保护当年那个无助的自己。

 

他对九宫嘶吼:“我只是想做件好事!”

——就这么简单。真的就这么简单。

 

在时光贫瘠的生命里,他从未见过这样单纯明媚的美好。他想证明一个杀手也会有人性有人心,他想留住自己刚刚找到的那点做人的根基,他自己的生活已经残破不堪,于是索性舍了这条命为薛小家搭一座桥——

 

走过去吧,让我用肉身为你挡住子弹,走过去。你会平平安安地到达南京,你会找到自己的亲人。你的人生从此繁花似锦绿草如茵。与我如此相似的人啊,不要重蹈我的覆辙,去做自己的梦。

 

你的梦里可以没有少年中国,只有烟火人间。

 

时光注定失望。他人生中做出的唯一一个真心承诺,到头来却是被他亲手打碎,踩进泥地,捡都捡不起来。

 

小家真是个太温柔通透的女孩子了,她面对时光的枪口,含泪带笑,并不显得畏惧。她叫他的名字:“时光,你不跟我去南京了对不对?时光,你挡在我前面的时候,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一刻。时光,我死了,你怎么办呢?”

 

时光。时光。时光。

时光心如刀绞。

 

他泪盈满眶,却努力微笑。他说:“笑得像真的一样。”

 

——在时光的生命中,到底有什么是真的啊?!

 

幼年的贫穷与耻辱是真的,少时的残酷训练是真的,除此之外呢?信仰建立在空虚的地基之上,内战中积累的的累累功业形同与无,唯一真心待他的朋友其实是个内奸,唯一真心待他的老人死在他的手上,唯一真心待他的姑娘被他怀着仇恨处决。

 

回首来路,累累尸骸,罪孽满身。

 

他扣动扳机,就此打碎心底对安宁生活的最后一点奢望。我不懂先生为什么能毫不动容地告知他真相,真的,时光那失魂落魄的神情能让任何一个人心生怜惜。你看着他,你能看见一个人是怎么从内而外一寸寸碎裂开来,你能看见什么叫心如死灰。

 

属于天星老魁的热烈生气,在时光身上,彻底燃烧殆尽了。

 

这是最让我无法原谅先生的一件事。

他用最残忍的方法,毁掉了一个如此热烈、如此美好的灵魂。

 

六、时光与未来

 

很久很久之后,时光在南京街头漫步。他仔细地看过每一张脸,最终跪在老妇人面前,微笑着叫了一声妈妈。

 

那一刻我泪如雨下。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结局啊?这是我从来没有奢望过、也根本不敢奢望的结局。

 

在他短短二十六年的生命里,时光始终处于一种丢了心失了魂的状态中。

前二十集他貌似有魂,可那不是他的魂,是先生的魂。

 

但他在爱人惨死、信仰破灭的境遇中,反而站了起来,并且终于找回了魂魄。时光自此真正成为成熟、独立、自我的人。

 

这个孩子自小家死后,舍了命地在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时光身上有种生命力,历百折而不挠,仿佛无穷无尽,不会被任何事情打倒。那是湖蓝恰恰缺乏的东西,那也是让这个国家历经坎坷饱受磨难、却五千年来传承不绝的东西。249的作品中似乎总有种力量深深扎根,蓬勃生长,关于爱、活着、民族与信仰。

 

时光其实本可以不用过得这么难。我有时会想,如果当年在棚户区捡到时光的并不是先生呢?就换一个比如说——青山?

 

那么就不会有人蹲下身来,带着毛骨悚然饶有趣味的轻柔微笑跟他说:打倒那个人,我给你吃的。那么他也不会叫时光,他可能会成为陈植,成为芦焱,成为门栓成为岳胜,像千千万万坚韧刚烈的少年一样,走遍这满目疮痍的中华大地,洒下星星之火……他……不会如此,不知为何而生,不知为何而战,卖命卖得毫无意义。

 

可没有这样的如果。命运为他选择了最艰难的一条路,同时把他塑造成了这样的时光。他注定经历常人所不能想象的残酷折磨,承受亲友丧生信仰毁灭的重击,孤身一人,站起来,走下去。

 

他好看的镜头有很多很多,我现在闭上眼睛能回想起无数。他出场时衣着笔挺眉眼冷峻满身天之骄子的傲气;他在大西北沙漠里纵马狂奔扬声怪叫;他赤裸上身肩扛机枪在屋顶上聚精会神地瞄准;他一身华贵晚礼服不苟言笑走向上海名流……后来定格到一幅画面:故事开始的地方,时光在马上向芦焱伸出一只手。他看着他,神色近似于温和。他说:你有这个种的。

 

他们握手。相逢一笑,恩仇尽泯。

 

那一集的时光非常美。你看啊,原来一个人经受了那么多的苦难,纵马远去时依然可以带着睥睨天下的快意。他一袭灰色长风衣,肩背笔挺,带着淡淡的微笑。那笑容里少了曾经的戾气多了通透与柔软,那是一种更沉静也更强大的力量。他神采焕然,因为在无尽的痛苦与探索之后,他终于有了魂魄,有了脊梁。

 

我泪盈满眶,同时心情平静。

我望着他纵马远去的背影,从中看到希望。

 

《我的团长我的团》里,小书虫子曾在怒江边充满欣悦振臂一呼,他说:少年中国,有希望!

 

“少年的中国没有学校,他的学校是大地和山川。”

这话出自青山之口,所以时光不容许自己相信。

 

可无论信与不信,愿与不愿,时光终于还是走上了探索自身的道路。少年的中国没有学校,时光与芦焱只能跌跌撞撞独自摸索,最终成长得截然不同。

 

两个截然不同的少年,同样背叛了自己的父亲,经历怀疑、迷茫、探索,找到了自己的路。他们承受了很多痛苦,可是都还活着,都还有未来。

 

而我经受了无数折磨的少年中国啊,因着千千万万这样的孩子,也还有未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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