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深处🍃

是个叶粉。
“就像太阳底下的柠檬糖。”

【人民的名义】【祁同伟中心】雪拥蓝关(6)

12

大学四年,祁同伟以优秀学生代表的身份毕业,被分配到了乡镇司法所。

这与他设想过的未来,有着云泥之别。

 

小镇破落,司法所算他不过三人。所长年届六十,每天上班基本就是无所事事地戴着老花镜读报纸,整个机构基本就是摆设。祁同伟刚来这里的头一个月,觉得简直无所适从。

 

他习惯做事情,他需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可是这里能做什么?连陈年卷宗都没得整理!乡民们起了纠纷,有乡里愚昧却自成一套的解决方式,没人把这位年轻的政法系高材生当回事。他像是不存在的。

 

况且他祁同伟苦学四年,在汉东省最好的政法系苦学了四年啊!难道是为了把一生耽搁在大山深处,解决这些鸡毛蒜皮?

 

祁同伟痛苦极了,巨大的心理落差逼得他几乎精神崩溃。他在学校习惯了整天忙碌,来到司法所后却奇异地闲下来,常常凌晨便会惊醒。宿舍里散发着一股霉味儿,破旧的木板床咯得后背生疼,他醒了就躺不住,随手披了衣服出门,深一脚浅一脚地摸黑上山。

 

小镇四面环山,司法所背后就有一座,不高却陡。黎明前的夜色深黯,不留神便会脚下磕绊。那山是天亮后细看能让人后背发凉的陡峭,祁同伟却从来不怕,也不加小心,所幸从未遇过险情。爬上山顶时大多已经一身是汗,他喘息着踏上最后那块石头,仰望天际,朝阳正在遥远的天边散射出第一缕光芒。

 

那是他熟悉的景色。岩台山区这个破旧小镇的环境与他老家极其相似,或者说贫困山区大都是相似的——惊人的愚昧和封闭,村民们拼了命地想把孩子送出大山去读书,对他这位年轻的大学生既敬且畏,同时充满了轻视和不信服。

 

他是有试图做些什么的。他带着本子去镇里挨家挨户做调研,乡民们热情地招待这位司法助理官,却并不耐心认真回答他提出的问题。祁同伟收获了几份敷衍潦草的答案,那家人表示到下田种地的时候了,他只能起身告辞。

 

“你小孩子哪里懂山里的过法?”男主人送他到门口,皱纹丛生的脸上露出一抹沟壑般的笑意,“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的。”

 

我怎么不懂?祁同伟默默地想。我怎么不懂?

可你们怎么可以就像祖祖辈辈那样过一生?我难道也要像你们一样,庸碌俗厌地过一生?!

 

寒假的时候侯亮平和陈海来看过他。侯亮平屋里屋外转了两圈,原本活泼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他斟酌了半天又住口,胸膛愤怒地起伏,临走时跟祁同伟说:“如果有什么能帮忙的,学长尽管说。”

 

祁同伟平平静静地看他:“你能帮得上什么?”

 

“我……”侯亮平竟然半天没说出话。

“行了猴子!好好学习吧,你还帮不上我的忙。”祁同伟笑。

 

他并不意外。侯亮平待他是情深义重,捧出了一颗真心,但断断不会向家中求援,插手他的分配问题。这学弟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因此毫无期待,也提前掐断了失望的可能性。

 

“学长。”陈海把信交到他手里,欲言又止。

 

那信上是陈阳娟秀的字迹,地址是北京某高校。祁同伟握住信封,将女友的名字贴在掌心,笑道:“走吧,不送了。”

 

侯亮平眼圈都红了,扭过头咬牙道:“我真想打梁璐一顿。”

“哎哎,说什么呢!”祁同伟似调侃似嘲讽地拦下他的话,“政法系毕业啊侯亮平同学,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你心里还有没有对法律的敬畏啊?”

 

半年来陈阳总共给他来过三封信,祁同伟一封都没有回。他看罢将稿纸妥帖收好放回信封,仔细抚平贴了胶水又撕开的那道褶皱,心里怅惘又痛苦,不知如何回复。那是曾经一起和他在汉大校园的树荫下漫步的姑娘,如今她在北京追求自己的理想,而他只能窝在大山深处,日复一日地任由时光消磨自己的壮志与雄心。

 

他不怪梁群峰,不怪任何人。弱肉强食本是这世界的法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拒绝了政法委书记的女儿,怎么可能不付出一点代价?况且学校的随机分配从来都不随机,即使没有梁群峰的打压,他一个没家世没背景的穷学生,指望分到什么好地方?

 

命运为他安排了最窄的一条路!他一直在生活的重压下挣扎,筋疲力尽,却还是流着血咬着牙拼着命地往前走。然而天资才华与勤奋刻苦终究敌不过那只掌控着权力的手,空有勃勃野心与抱负,到头来却都是一场空!

 

寒门难道就难出贵子,即使天资出色才华横溢,也终究难以出人头地?

——他从不信命!

 

那天凌晨他又去登山,心烦意乱又兼天色黑沉,不当心一脚踩空,整个人滚下去。左臂擦过陡峭的山石,一道曲折锋利的裂口从肩侧直划到手肘,鲜血染透了半件衣服。他咬牙按着伤口跌跌撞撞地下山,老所长一看他的伤势,吓得傻了眼,说话都磕磕绊绊:“……这得缝针啊!镇里的卫生所可信不过,……还是先去卫生所!我我我看看能不能找车送你去县城……先去卫生所止血!”

 

祁同伟苦笑,伸手扯了外套毫不顾惜地裹住伤口,不欲让惊慌失措的老人看见更多血迹。掌下的布料迅速被鲜血洇得潮湿,老所长看起来快心脏病发了,慌慌张张地跑出门去。

 

镇上卫生所的医生就一个,见此也是慌了手脚傻了眼,纱布一圈圈死命地往上勒。祁同伟咬牙忍着,伤处剧痛钻心,血脉在汩汩跳动,激得他半边身子都在颤。那震颤是随着心跳的节奏,他疼得头晕目眩,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轰轰跳动,那强劲的力量榨出骨血里每一分狠戾与不甘,随血液迸至全身。

 

——我怎么可以死在这个医疗条件简陋不堪的鬼地方?

可如果真就这样庸碌麻木地过上一生,与今天死了,又有什么差别?!

 

屋外传来家畜嘶声与平板车轱辘声响,老所长奔进来,慌慌张张地要扶他出门。祁同伟咬牙忍痛站起来,手指力道之大,将老人的手腕都拽出了骨节的响声。老人吃痛哎哟一声,祁同伟这才醒悟松手,跌跌撞撞地把自己摔到车上。

 

他脸色苍白,满身半干涸的血迹,散发着浓烈得恶心的血腥气,唇角咬出了深深一道印痕。脊梁骨消瘦突出,几乎称得上锋利,整个人虚弱得好像风吹就倒。老所长不忍心,又把手塞到他手里,放柔了声音哄:“疼你就攥着。啊,一会儿就到了。”

 

“所长,”祁同伟没看他,牙咬得紧紧的,声音都因肌肉紧张带着不自然的颤意,“您是中国政法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啊,为什么甘心留在这个鬼地方?”

 

老所长满脑子都是他的伤,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极是诧异地嗯了一声,这才道:“……这不是国家需要么!服从分配。”

 

祁同伟笑了一下:“国家需要什么?在大山里待了半辈子,有哪怕一起案子需要过您吗?”

 

他们一起沉默了几秒。老人的体温偏低,而剧痛使得祁同伟脑中轰轰作响,半身滚烫。那只满是皱纹的手安静地放在他手里,似乎永远也不会动一下,仿佛年轻时并不曾握笔纵横考场,答下一张将自己送进中国政法界最高学府的试卷。

 

“万一呢。”老人终于声气平缓地答道,“万一有哪天什么案子需要了我,这个四十年没有,也许下个四十年就会有呢。——同伟,当他们绝望的时候,当他们终于不打算再靠宗族礼法解决问题的时候,你得让他们知道,还有法律在啊,还有你可以依靠啊。”

 

老所长是在自我感慨。他眼睛已经昏花,并没有看到身边的年轻人一瞬间绷紧了肩背,那眼神锐利得灼人。而祁同伟也并没有听身旁的长辈说话,“四十年”这个词,像是一把烙铁,狠狠烙在他的神经上,一瞬间激得他全身血液冲上头顶。

 

他目光凝聚成一线,死死盯着面前颠簸不平的土路,像是盯着自己一眼可以望穿的下半生。巨大的恐惧与绝望不过一闪而没,随即化为强烈到不可思议的不甘、渴望与忿恨:

 

——难道这就是我的人生:从大山中来,到大山中去?!

 

“我不愿。”他轻声说,每一个字都咬得近乎狠戾,“我死也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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