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深处🍃

是个叶粉。
“就像太阳底下的柠檬糖。”

【圣斗士】再见时光(4)

第十六章

并无多言,几句简短的交谈后,众人随即达成了共识,一起向教皇厅走去。他们自成一体,沉默而紧密,所以低级圣斗士们只是目送他们远去,也有年纪长些的,望着这群少年的背影,心生感慨。
多少年没有见过,黄金圣斗士们,聚得这样齐了呢。

出于从小养成的习惯或是教皇多年的积威,无论是意识到还是没意识到,他们都自然而然地让撒加走在了首位。加隆方才转了一圈,身上的伤治得七七八八了,那种灵魂深处的虚弱感却依然没有消散,难受极了。他看着兄长沉稳矫健地向上攀登,蹙眉冷笑了一声,抱起肩膀,差点把旁边的阿布罗狄撞得掉下来。

阿布罗狄见怪不怪地摇摇头,一脸“你能不能消停点”的表情。修罗拍了拍他的手臂以示安慰。

撒加的步子刻意放慢了些,维持在能与童虎并肩而行的幅度。原本走在第二位的年长者侧头看了他一眼,撒加微微欠身致礼,神色温和谦恭,一如往昔的双子座少年。

然而毕竟已不是往昔。撒加曾经自以为压抑得完美无缺,却不知道根本瞒不过长辈的勃勃野心如今终于不再掩饰,经十几年时光历练通达后,化为周身凌厉而圆融的锋芒。

“你这样子我看着顺眼很多。”童虎说。
“老师原来一直看我不顺眼吗?”撒加微微一笑。

——艾欧里亚扯了米罗一把,米罗刚抬起的脚不得不又放了下去,恼火地拍开他的手。艾欧里亚拖着他和前边两个人又拉开了些距离,一本正经地说:“不要偷听大人说话。”

米罗气结,奈何自己确实是最小的一个,居然无话可以反驳,愤愤扭头去看卡妙。卡妙走在他身边,唇角挑起微小的弧度。

于是小辈们一个接一个放慢了脚步,索性边走边聊起来,初见时略带生疏的气氛逐渐变得热络。两拨人的距离慢慢拉开,很快,撒加和童虎的谈话声就听不见了。

“史昂每月会给我寄两到三封信,心情不好的时候尤其频繁。有一段时间,每封信里都会提到你。”童虎侧头深深看着他。天平座战士同时拥有着年轻高大的身躯和洞察世事的眼眸,身上有一种阅历形成的的强烈压迫感。“你不合适,撒加,这一决定并不草率。在这之前,我们探讨了三年。”

“为什么?”撒加问。
“你需要再用一个十三年,才能想明白这个问题吗?”

童虎的语气略带严厉,甚至责难。面对这样的责问,撒加并非慌乱,他只是摇头:“如果史昂大人是因为发现了我身上隐藏的所谓黑暗,才拒绝选择我,那么假设当年他依旧传位于我,所谓双子座的诅咒是否就不会爆发?又或者是,他并不相信我有压制住黑暗面的能力?再或者……”

“所以你认为自己企图篡位,是因为史昂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不敢。”
撒加这次停步,极为正式地单膝跪地,低下了头。“教皇大人当然有自己的考虑,或许我并不理解也不赞同,可是我的不理解,并不能让篡位这样的罪行变得情有可原。我无意推脱自己的责任,也为引起您的误解,向您道歉——但我仍旧想知道缘由。历史上曾担任教皇的双子座前辈多达二十一位,如果仅仅因为星座属性就失去了这一机会,我觉得未免不公。”

许久没有得到回答,撒加就固执地沉默着,大有跟他一直对峙下去的势头。

“抬头。”童虎说。
撒加的身子微微一僵。

“你刚才想说,再或者什么?”
“再或者……他当初只是心存疑虑,而我却偏偏下一刻就证明了,自己确实没有资格得到他的信任……”

长久的沉默。
“……抬头。”童虎轻声说,“别让我说第三遍了。”

撒加无奈抬起头,定定看向面前的长者。
双子座并不像据理力争时语气中表现得那样理智冷静,海蓝的眸子里有激烈的情感在涌动,甚至隐约浮现了一层泪光。这样的神态,让身后的战友们看到,估计是能吓死的。

——这个问题,大概已经困扰了他太多年,几乎成了心结与执念。每一日,每一夜,无时无刻不压在心头:如果当时,我没有走错那万劫不复的一步,您会不会选择我?

——他与童虎,并不如与史昂那样熟悉亲近,远远不到可以谈论这种问题的程度。但终于见到可以解答疑惑的长者,他已经无法再等。

——甚至或许不是想得到答案,只是太想问出口。
为什么您当时,选择的不是我?

“……撒加啊……”
“……是?”

“起来。那么多人都在身后呢,你怎么这么不管不顾的,让他们看着怎么想?”童虎说,俯身握住了他的手臂,语气放软了些许。撒加依言站起,极快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低头笑了笑:“是,老师别见怪。”

“你想知道的答案,我没有资格告诉你。等史昂回来,自己去问他吧。”童虎叹道,拍拍他的肩示意接着走。“一个问题压这么久,你……这些年,很辛苦吧。”

撒加摇头:“不敢。”
他说的是“不敢”而不是“不辛苦”。童虎叹气,这次看着他的眼神,是实实在在的心疼了。

一行人三三两两地走在后边,远远看着他们的动作,米罗皱眉道:“怎么了这是?”
阿布罗狄摇摇头,大有上前一探究竟的冲动。加隆收敛了唇边的冷笑,轻哼了一声,又抱起了肩膀。渐渐地大家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去,最后连沙加都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了。”

“不告诉你。”穆坦荡地说,“有本事睁开眼睛自己看。”
“……”修罗默默把将要出口的一句“撒加和老师的互动很奇怪”吞了回去,对穆做了个“你随意”的手势。

沙加被他噎了一下,倒也不意外,沉静安然地点点头:“唔,那我不看了。”
这回连迪斯马斯克都捂住了额头,加快步子迈上上一级台阶。

“你在生气?”
“没有。”

“你在生气。”
“没有。”

“我知道你在生气。”沙加接下去。他们一来一往,语速极快,几乎没有停顿的空隙。这种幼儿园吵架一般的画风让更多人加快脚步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放任这两个人继续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沙加。”穆说,“你知道我没有生气。”
沙加浅浅一笑。金色长发被风扬起温柔的弧度,少年长睫浓密神色安详,面容秀丽如画。他说:“我知道。只是想让你说出来。”

穆叹了一口气。沙加静静伸出手,他看不见,也不需要等待,因为另一只温暖的手随即就握了上来。
两人身上的圣衣都是冰冷残破,血迹斑驳。在碎裂的金色铠甲之下,修长温暖的十指紧密地扣在了一起。穆眉宇间那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焦躁即刻便缓和了。

“我的手是热的。”沙加淡淡道,“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不吃不喝打坐六年,摩诃萨青以身伺虎终成正果,可是穆,我不是神佛,也不愿做神佛。”

穆轻轻吐气,看起来几乎是释然了。他平静地问:“为什么?”

沙加轻轻笑了。
“因为神佛……无情无欲。”

“那么下不为例……再崇高的真理,也不值得放弃自己。”

手上传来的紧握的力度越来越大,紧到指骨都在发痛。穆是怕了。昨天还一起品茗谈笑的挚友今天就为了领悟第八感而将自己推向死亡,换谁能不怕呢。的确他们都是抱着死志在战斗,但只有沙加,在他心里,性命根本不是万不得已逼至极限才可以牺牲的东西。

穆太过了解他,所以当初无言地拦在了沙罗双树园前,也正是因为太过了解,今日才这样惧怕,他怕沙加一心追求无上的真我,而放弃了身为人的自我。

“穆,那一刻我突然领悟到,为何人类会畏惧死亡。”沙加并无抗拒,用同样的力道握了回去。“……我想到,如果有什么真理会付出如此高昂的代价,要我的朋友失去他珍视的友人,那么,庸碌无常的凡人,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

穆如释重负般放松了手指的力道,十指温暖牢靠地松松扣在一起。而下一秒,那美丽含笑的蔚蓝色眸子。几乎看得他一愣。

“请给我你的建议吧。如果想要用凡人的眼眸来看这世界,该从哪里开始呢?”沙加含笑问。
穆浅浅挑起唇角:“就我所知,帕米尔高原,是个风景很美的地方。”

第十七章

坚冰融化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得多。从训练场走上教皇厅的一段路程,少年们的交谈明显熟络亲近了起来。沿途路过沧桑破败的千重宫殿,黄金十二宫与别的地方不同,女神的小宇宙对此无能为力,只有宫殿的主人才能加以修复,是以它们屹立在崭新的圣域里,看起来那般格格不入。未经历过的人都默默打量着那些无言屹立的断壁残垣,而经历过的人只是静静微笑……只有微笑而已。

没必要去讲述与回忆,这里的每座宫殿都至少记录过一场惨烈的血火之战,一次次倒下又重建,看得多了,自然也就视为司空见惯。

双子宫,凛冽气劲划破了厚重的石制屋顶撕裂苍穹,撒加望着银河星爆的痕迹浅笑了一下;狮子宫,无端遭受前后邻居的牵连,在与主人完全无关的小宇宙对撞中塌了大半。艾俄洛斯看着弟弟,艾欧里亚一脸无辜;处女宫……那堆断裂的石墙与柱子已经没法称作“处女宫”,沙加的表情和其他人一样带着惊讶,显然也没想到自己死得如此惊天动地,

水瓶宫,满地的冰霜冻意直刺到心底,米罗走过时垂下眸子,卡妙轻轻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双鱼宫,血红玫瑰艳丽凌厉铺天盖地,惨烈而恣意的红色花瓣铺满了整条长道。撒加率先踩了上去,童虎神色自然地与他并肩,黄金战士们静默无声地依次走上那常人仅仅靠近便会身中剧毒的道路,片片玫瑰伏在他们脚下,安顺柔软。

双鱼座黄金圣斗士的绝招,永远不会伤害自己的战友。

走过这玫瑰长道,前边就是教皇厅了。撒加领先一步推开了门,回头对童虎做了个“请”的手势。

大门徐徐打开,厅中长桌前执笔凝思的人影映入眼帘。艾俄洛斯同时抬起头,那些曾经熟悉的、阔别已久的、战甲犹带征尘的少年们,一个个英气挺拔的身影,逆着光,出现在厚重庄严的门边。

艾俄洛斯迅速而静默地起身,迎上快步上前的弟弟。他仔仔细细将昔日的幼弟打量了一遍,眼神里含着从未有过的激动和情谊,而后猛然抬手,将艾欧里亚紧紧抱住。

那一刻向来细心周到的射手座眼里没有旁人,也没人能为此责怪他。刚刚才热络起来的气氛好像瞬间被泼上了一盆冷水,战士们默默地各自后退一步,将这重逢后最宝贵的时间,让给了他们。

艾欧里亚将头埋在哥哥肩上,感受着那熟悉的仿若希腊阳光与海风的气息,竟然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来,断断续续的低微哽咽听得人心里酸楚。艾俄洛斯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似乎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弟弟,可是自己的喉咙也好像堵住了,最后闭上了眼睛,一滴泪砸落在地上。

很奇怪,人人都认为撒加是有着钢铁般意志的领袖,从来没有人注意到他其实情绪更为外露,半数以上的战友都看过他落泪。而艾俄洛斯十四年的生命中,经历过无数坎坷磨难,背井离乡,艰难求索,被诬陷被追杀……他看似更为平易宽和,但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落泪,还是得知弟弟同样身为黄金圣斗士的那一天。

撒加觉得心头好像被这滴泪烫了一下,疼得不由自主握紧了拳,默然转开了视线。
童虎拍了拍他的肩膀。撒加转头看到老师的眼神,会意,向战友们打了个手势。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大厅,向后殿走去。

艾俄洛斯压根没注意到这些。他一时间甚至忘记了自己在哪里,身处什么境遇。有些什么东西正堵在心里,烈烈燃烧着,思路再也做不到像平时那样明晰。他怀抱着的是自己的弟弟……那完全是他可以料想的未来的自己,一样的发色,一样的眸子,相似的五官,相似的沉着淡定,灰绿色眸子中闪烁着欣喜温暖的光。他拥抱着的是少年战士强健的身体,小树一样茁壮,狮子一样悍勇,做哥哥的本来应该感到欣慰,可是记忆中曾经那个软软嫩嫩的孩子,去哪儿了呢……

沿着他按在弟弟背上的手,相似的血脉迸发出熟悉强劲的力量,让艾俄洛斯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面前这位少年是他唯一的、珍爱的弟弟。而他同时也意识到,这个艾欧里亚让他陌生。时光——时光以前所未有的强势和残忍,终于意识到,自己当年的死亡,有多么残酷。

他失去了多少东西,错过了多少东西啊。

上次拥抱时他们还是少年与孩子,这次身量竟已相当。十三年于他不过一梦,而对里奥……

也许是死前执念过于强烈,他的灵魂并没有完全消散,而是附在射手座的圣衣箱上,开始只有模糊的意识,后来渐渐能幻化出形体,纱织小时无聊,就常常跑进地下室跟他聊天。因为太过危险,他从来没有试图联系过艾欧里亚。哪怕是对方就在日本执行任务时也没有。

只是希望这样能将他的安全保护得更好,也相信他不必有人时时提点,但此刻看着弟弟,艾俄洛斯还是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就这样把幼弟扔下,让他孤独地拼搏,没有给予一点支持和关怀,实在是……太失职了。

艾欧里亚离家时才四岁,那时艾俄洛斯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听说幼弟是命定的狮子座黄金圣斗士,第一反应是惊异和心疼。毕竟圣斗士的训练有多严酷,他自己就深有体会。小少年自己默默别扭了两天,最后还是承担起教皇使者的任务,将弟弟接了回来。艾欧里亚对圣域倒是很适应,短短半天就和小伙伴们奔跑疯闹个没完,全然不顾自家哥哥一脸复杂神色。

兄弟俩单独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多。作为年龄偏大的黄金圣斗士,平时少不了有任务要去完成。艾俄洛斯常常在世界各地奔波。每到回来的那一天,艾欧里亚总是执意早早完成训练去山下等他,看年轻的射手座圣衣金灿披风飘扬,含笑迎着夕阳归来。

小孩儿被哥哥保护得太好,虽然训练场上拳脚相击从未留情,但一直生活在朋友与哥哥的回护下,艾欧里亚甚至还没有见到过死亡。
以为一切都来得及,毕竟他才七岁。凡事都有自己和撒加呢,他希望里奥和所有的小黄金们一起,至少能有一个快乐的童年。艾俄洛斯一直这么想。

然后一夜剧变,圣域动荡。七岁的孩子被抛到十二宫外敌对的环境中,同伴四散天涯,哥哥生死不知,背负着“叛徒的弟弟”的恶名,就这样,孤独成长。

无辜背负罪名,在生死之际徘徊,昔日拳脚可撕裂天地的强大战士如今只剩一缕执念,依托在圣衣箱上。知道撒加一定会斩草除根,他每一步都慎之又慎,不敢有任何动作,事事把保护纱织放在第一位。再次见到里奥时,已是隔了十三年。

这样的高压环境下人通常都会走极端,不是孤僻偏激与世界为敌就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而艾欧里亚例外。再见面时他已经成年,一身黄金圣斗士的装束,力量强大风仪凛然,自信沉稳而不狂妄,开朗乐观却不盲目,有战士素养更有绅士风度。年轻的狮子座是个非常阳光的人,尤其可贵的是,他确实经历过黑暗,却始终拒绝让那段经历抹消自己骄阳般的天性。

曾经照看过的孩子们如今都已经脱胎换骨般成为了俊朗的少年,艾俄洛斯为他们每个人的成长感到欣喜。可那不包括自己的亲弟弟。他看到艾欧里亚的第一眼,心里充斥的全是心疼。

“哥……”艾欧里亚哑着嗓子叫了他一声。
艾俄洛斯沉沉叹息,松开了他,双手按在弟弟肩上,仔细打量着他。

艾欧里亚同样。在兄弟俩彼此的注视中,刚刚才止住眼泪的狮子座又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他勉强笑道:“你一点都没变。”

那晚艾俄洛斯为他检查好作业,走过来轻轻帮他掖好被角,转身离开狮子宫。艾欧里亚当时还没有睡着,偷偷睁开眼睛去看,哥哥棕褐的短发在灯光下是灿烂而温暖的金色,温和的面庞还带着少年的稚嫩与朝气。这些年来艾俄洛斯从未入梦,但这最后的一面,艾欧里亚始终记得清清楚楚,纤毫毕现。

就好像,今天的相见,不过是发生在那晚睡下几个小时后的第二天。

“而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样子了。”艾俄洛斯再次叹息。他看起来有些脆弱,就像个真正的十四岁孩子。“里奥,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我……”

他哽住了。

——我错过了你的童年,错过了你拿到黄金圣衣的仪式,错过了你的成年礼,错过了你第一次对女孩心动的时刻。枯燥乏味的训练我未能在侧给你鼓励,平时生活中的快乐我未能与你分享。在信仰与本心产生冲突时,不是我为你解答疑惑驱除迷茫;第一次亲手夺去别人生命时,也不是我握住你的手,坚定地告诉你:你做得对。

——对不起,当初在女神殿现身夺下黄金匕首时,我并没有想过这些。
——总以为自己可以笑对生死,不看到至亲悲伤的眼睛,又怎么能明白,死亡是多么让人畏惧,沉重多么疼痛?

——如果再来一次,我……
依然会这样做。

“我真的很抱歉。”艾俄洛斯只能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他后退一步,单手捂住眼睛,觉得自己心口疼得要窒息了。那是他比自己的生命还要珍爱的弟弟啊……

“没关系哥哥,不需要道歉。毕竟你无愧于你的信仰,我们共同的信仰。”艾欧里亚握住他的手腕,把哥哥的手拽了下来——他的力量已经和艾俄洛斯差不多了,是同样强悍出色的战士。

“你不知道吗?我随时愿意为我的信仰献出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但不意味着我不会有私心,这‘一切’的名单上,并不包括你。”艾俄洛斯说,语气中依旧带着深刻沉郁的疼痛,和愤怒。“里奥,我从来没想过要你成长得这么好。你被迫变得优秀才能面对和担当的那些事情,我原本,都想挡在你前边。”

“但你不高兴吗,我比你想象中还要优秀。”艾欧里亚反问道,一丝淡淡的笑容划过唇畔。
“我不高兴。”艾俄洛斯说,终于难以避免地流露出自己的哀伤和心疼,“但我骄傲……里奥,我为你骄傲。”

第十八章

艾俄洛斯推开大会客室的门,巨大的声响让每个人都惊了一下,反应快的甚至从桌边站起摆出了防御的姿势。射手座沉着脸站在门边,神色中从未带着如此深重的戾气。他环顾了一圈相谈甚欢的战友们,情绪这才稍稍平和了些,向他们点点头走进来。

然而阿布罗狄依旧被他走过时带起的锋锐劲风刺得生疼,有些怀疑那扇门可能其实是被踹开的。他第一反应是看撒加,结果艾俄洛斯极其不客气地伸手把他拨开了。阿布罗狄懵了一下,当即整个人都不好了,看米罗离撒加最近,猛使眼色。

米罗一时根本反应不过来,事实上大部分人也的确都还在茫然。穆直接伸手拉开他,说:“艾俄洛斯……”

“让开。你们都先出去。”艾俄洛斯淡淡道。穆正正挡了他的道,他总不能把人打飞出去,脚步不得已缓了片刻。这片刻让其余所有人几乎都意识到了什么,当即都推开了椅子站起来。

“出去。”艾俄洛斯又重复了一遍,握住穆的肩把他推开了。穆被带得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艾俄洛斯正在气头上,穆不敢和他动手,否则今天不拆了教皇厅才怪——只能退后。其他人步调一致地给他分开一条道来。艾俄洛斯难得盛怒,这是与他相处的短暂时光里从未见过的,大家其实都有点懵。

现在屋里只有一个人还坐着。撒加镇定地抬头看着他,一派波澜不惊,唇角甚至带笑。艾俄洛斯快步走过来,直接一脚把椅子挑起来撞到墙上。惊天动地的巨响,满屋尘土飞扬,尘烟中两道身影闪电般快速地过了几招,等模糊视野的漫天尘埃终于落定——

教皇厅就再也没有会客室了。

头顶是明媚到炽烈的阳光,身侧是断壁残垣,一堵墙和天花板被生生打穿,那把椅子的碎片嵌在倒塌在一边的厚重石墙里。那两人正在几步外对峙,迪斯马斯克感觉牙都疼了,倒吸了一口凉气。

“艾俄洛斯大人……”贵鬼稚嫩的声音,直率而好奇地。

穆一记凌厉的眼刀让他闭嘴,接着背对着那两人向同伴疯狂打手势——走啊!等着艾俄洛斯说第三遍吗你们!
自然不用,众人迅疾作鸟兽状散。没办法啊,新生来之不易,要好好珍惜。

很快所有人走得干干净净,原本的会客厅只剩下四处倒塌的废墟,露出宫殿后大片的青翠山坡。艾俄洛斯深吸一口气,身上最后一丝压抑似乎也卸掉了,整个人流露出逼人的戾气和锋芒来。撒加微笑道:“还是地方大点打得比较爽,是不是?”

“我得跟你谈谈,艾欧里亚。”艾俄洛斯把这句话砸到两人面前的地上。
“谈什么?”

“我了解我弟弟,天生带着点儿没心没肺,什么事都不肯多想一想。连练习光速拳的要诀,都要我追在他身后苦口婆心地说三天才记得住,但他现在的沉稳缜密,让我觉得都要不认识了。”艾俄洛斯说。撒加能够听出他压在语气里的伤痛和怒火,也能听出那些激烈的情绪,正在变得越来越难以掩盖。“我不知道他经历过多少事情才变成今天这样,也不想让他再去回忆。索性直接告诉我吧,你究竟是怎样对待他的?”

撒加定定看着他:“有什么必要问我呢?你看得很清楚,没有经历常人无法忍受的磨难,怎么可能有这样脱胎换骨的变化?艾欧里亚那么聪明,不放在身边监视着,打压着,我怎么能放心?圣域对待叛徒历来是苛刻的,我知道他们对他的嘲讽、敌视、冷遇,我纵容这些。”

拳脚相击的沉闷响声淹没了他接下来的话。战斗很快变得激烈,他们打得越来越没有章法,好像都失去了黄金圣斗士向来的矜高和孤傲,那些威力巨大的招式都被弃之不用,只用普通的光速拳对攻,小宇宙在周身激荡,将空间撕裂出惊险扭曲的缝隙。

这不是他们习惯的切磋,那些灌注了极大力道的拳脚几乎像是生死相搏。很快两个人就都带了伤,艾俄洛斯喘息着握紧拳,并没有发泄了愤怒的意思,眼底激荡的情绪带着血色。撒加擦去唇角的一抹血迹,冷道:“你很意外吗?你以为会怎样,我既然已经走了这么远了,难道会让自己不惜背弃荣誉身负重罪才换来的尊位,因为一个孩子,变成一场笑话?!你心疼他关我何事,艾欧里亚是你弟弟,对我只是可能会为叛逆者翻案的人,留他一命都算仁慈。”

“我一点都不想替他感激你的仁慈。”艾俄洛斯咬着牙,一字一句,“说来好笑,撒加,我们曾经一起处理过那么多案件,从未听说哪位受害者家属会感激罪犯,因为他杀人之后留了全尸!”

这句话让撒加的思绪突然回到少时,他与艾俄洛斯还是两个刚刚拿到黄金圣衣的稚嫩少年。他们依着教皇陛下的命令每天走街串巷,调查那些骇人听闻的案件,或是邻里琐碎的家长里短,从这样的课程中学着如何认识世界的温情与残酷,也学着如何守护它。

那时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选择了用如此血腥的方式,来守护这个世界。

“我让他活下来了。”撒加说。
“对于每个真正的战士,背叛这样的罪名,只会让人生不如死。”艾俄洛斯冷笑反驳,“你况且会因为不敢面对自己犯下叛变之罪的事实而一错再错,何况他是无辜承受这一切?”

“那不是错。”撒加打断他的话,唇角扬起冰冷骄傲的弧度。“我可以认罪,但绝不认错。我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承受自己应得的报应,所有东西都是有代价的,这不是错。我永远不会后悔。”

“但是为什么我的弟弟,”艾俄洛斯轻声说,“要因为你想得到的东西,而承受痛苦?你想过这些吗,你的抱负建立在多少人的牺牲上,你亲手托起的世界,底下压着多少战士的尸骨。那么多人因为你的引领把自己带上错误的万劫不复的路,那么多人仅仅因为坚持自己的信仰,圣战开始之前就长眠在慰灵地。——你怎么好意思,把这些叫做代价?”

“因为我没有权利,把这些叫做牺牲。”撒加平静地回答,“他们并不是为了崇高的目的而死,只是我个人野心与私欲的受害者而已。你有什么必要非去探究凶手的内心活动?木已成舟,就别再矫情地问我愧疚与否了。难道我确实心怀歉疚,就能改变我一生罪孽滔天的事实吗?我无法回头,也不会回头,你今日的兴师问罪在我看来,一切都是明知故问,简直荒谬。”

“你说得对,但我今日本来就不是来拷问你的良心。我不想知道你是否愧疚。因为无论你是否有苦衷,我都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艾俄洛斯轻声说,带着冰冷的、刺得人心口生寒的锋利棱角。“一想到你伤害了我唯一的弟弟,让他在那样的环境里成长,面对那么多恶意,每天都在生死之间挣扎,怀疑自己的信仰,把存在的意义寄托在莫须有的赎罪和荒唐的效忠上;一想到在那样艰难的时光里,我都没有能够保护他,我……”

——原子闪电光速拳!

撒加整个人结结实实撞上石柱,两人方能合抱的柱子拦腰折断,发出轰然巨响,石屑飞溅。他试图站起来,又支撑不住半跪下去,单手撑地,唇角一抹血迹。他呛咳起来,挣扎着抬起头,神色显得隐忍而释然。

“我从未这样想杀了你。”艾俄洛斯说,每一个字都无比冷酷平静。
撒加轻轻一颤,他想说些什么,但有更多的血从唇边溢出来。

艾俄洛斯转身离开了。

————————

抱歉拖了这么久,最近卡文卡得太严重了。“本命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这是我每次在写撒加时永恒的难题。

讲真这章最虐我的是童虎和撒加那段交谈。写这么多年,这是我第一次心疼他心疼到边打字边哭,实在写不下去。

日日惊心动魄,夜夜故人入梦,追随者的信仰和受害者的仇恨对他都是沉重的包袱,背了十三年,沉到喘不过来气。其实一切本可以不走到这一步,他真的是几近绝望地想问:为什么你当初不选择我?如果你选择的是我,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但他没人可以问。生前没有,复活后也没有,他总不能向穆和艾俄洛斯说这些。他有什么资格向受害者倾诉自己的痛苦?

所以他看到长辈就是撑不住了,压抑得太久了。无论童虎跟他说“是”或者“不是”其实都没关系,他只是想问出来而已。

然而童虎给不了他答案啊。

所以他跟艾俄洛斯吵架,一半是艾俄洛斯确实气急了,一半也是撒加压抑得太过太疲惫,实在没精力去挑选词汇,去缓和关系。

他知道这是火上浇油,但也没办法。他不想避重就轻,也不想示弱,更不想逃避,就抱着“该来的总会来”的心态,索性实话实说了。

艾俄洛斯肯定生气。艾欧里亚在他心里的分量没人能够比拟,亲弟弟被人欺负成这样再不生气他简直能成仙了。就算仁智勇兼备他也不是神,不可能轻飘飘地一句没关系就揭过了,那他得多伟大啊。

撒加其实是一直觉得对不起他们俩的,但是对不起有什么用?道歉有用要警察干嘛对不对?何况以他的性格,也不会泪流满面地说对不起啊。

做都做了,实在气不过,你咬我啊。
撒加是实在太疲惫了,他内心就这么想,没精力去掩饰,无论艾俄洛斯有什么反应,都是咎由自取,他担着就是。

包括仇恨,和永不原谅。都不意外,不介意。都可以承受。

艾欧里亚是他俩绕不过去的一道坎,肯定会吵,必须要写,不解决了问题怎么可能带着心结在一起呢。所以我是很想让他俩实实在在吵一架的,至少吵个几章吧。

但是写着写着我就改主意了。
因为太疼,我写不下去了。

那毕竟是我本命啊。就算他都是自己作的我也不舍得啊。
所以下章应该就转折生硬毫无逻辑地和好了吧。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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