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深处🍃

是个叶粉。
“就像太阳底下的柠檬糖。”

【湄公河行动】【高方高】风雨兼程(印调见下篇)

前篇:青山有幸桃李春风倬彼云汉

甜的,这篇是纯糖。

他们已经足够成熟和坚强,过往的伤痛被治愈,未来光明灿烂一望无际。

……有句歌词怎么说的来着,潇洒来去山水间,两情千里也缠绵?【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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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三月初,昆明暴雨。

 

方新武收了伞靠在门口,湿淋淋地进了办公室。迎面扔过来一条毛巾,郭旭道:“擦擦,你看这一身。”

 

“伞太小,不挡风。”方新武说,胡乱擦了两把,脱了大衣往旁边一搭。

 

“你快递。”郭旭说,扬头拿下颌示意了下他桌上的纸箱子。“你下次倒小心点,把关键物证淋湿了队长不骂死你。”

 

方新武笑:“不是物证,我买的东西。”

 

这下半个办公室都探过了头。方新武实在有点难以承受同事们炽热的目光,只得投降,随手抖开了一把小刀过去拆箱子。

 

“哎呀,袜子啊!”哪吒惊叹,“我也没袜子穿了。”

方新武笑道:“让小冰给你洗啊。”

 

“我敢么我。”哪吒叫屈。郭旭转笔的动作一顿,目光直直射过来,哪吒瞬间乖巧:“我自己洗!自己的事自己做!关键是洗了也不干啊,这都下两周的雨了……”

 

连日暴雨,又动不动就要跑现场,衣服湿了干干了湿,一线干警真是苦不堪言。

 

方新武这一箱袜子倒真不是给自己买的。他那天去接贝贝,一看女孩穿着,当即蹙起了眉:“这么大雨你就穿一双凉鞋?天还冷着呢!”

 

“嘿嘿,方叔叔。”贝贝讨好地笑,“不想洗袜子嘛。不冷的。”

 

高刚根本没空儿,陈晨常年带毕业班,也没时间管她。贝贝今年也高三了,马上就高考,饭都恨不得不吃,哪有时间洗袜子。方新武看不过去,训了她两句让她赶紧回去换鞋,回去打开手机就上淘宝下了订单。

 

然后贝贝在校门口接过了一整箱袜子,打开的时候整个人是懵逼的:“这啥?”

 

“不想洗就不洗。”方新武说,“穿完就扔,扔完了我再给你买一箱。”

贝贝哭笑不得。这真是教科书般的方新武式教育方法。

 

方新武一向不太把钱当钱,回国后也是挥金如土,办公务从来都从自己账上划。高刚骂过他无数次:“你不知道公款报销啊?”

 

“多麻烦啊。”方新武说。他在国外习惯了,当然那时候他的灰色收入也没人管。

 

高刚跟他拍桌子:“你小子也太败家了,哪有这么过日子的?”

 

高队长板着一张包公脸,语重心长,正气凛然,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个意思。一句过日子说得方新武心旌摇荡,从此开始收敛。想花钱的时候也得提醒提醒自己,悠着点,毕竟还要养家呢,是吧?

 

按说高刚现在已经是大队长,而且女儿高考在即,本来不该再东奔西跑。无奈云南从来都是禁毒斗争最激烈的省份,毒贩哪管你高考不高考?前阵子入境时出了纰漏查获一批毒品,当场交火,边防战士一死三伤。

 

高刚听说这事时眼睛都红了。边防武警里有不少新兵,那还都是十七八岁的孩子呐!高中毕业的年纪,哪能跟丧心病狂的毒贩较量?他抱着电话一顿吼,争了好几个小时,最终得到了上级同意,领着一支队伍直奔边城,自此两周,杳无音信。

 

这一走,大半担子就压在了方新武这个支队长身上。缉毒工作不仅危险而且琐碎,他忙得团团转,差不多有三天没睡过一个完整觉,现在挂着好大的黑眼圈,看人目光都发直。

 

有时候郭旭对上他的目光,都觉得心里发毛,破天荒地开口劝他:“新武,你要不回家躺会儿?”

 

方新武点点头,又摇摇头。今晚上跟刑警队有联合侦缉,走不开。他困顿又无奈地揉揉眼睛,说:“我进里间躺一会。”

 

里屋原本是高刚的办公室,后来高刚升了大队长,方新武又懒得挪地方,也就一直空着了。每天都有阿姨打扫,倒是没落灰,只是文件凌乱,临时拼凑的床上床单皱巴巴,还搭着件大衣,透着一股清冷的潮气。

 

方新武倒是不在乎这些。他实在是要困炸了,进屋关了门,就和衣躺在了那张窄窄的床上。初春实在寒意逼人,他顺手把那件警用大衣拉上来盖到了下巴,几乎转瞬间就陷入了睡梦。梦中还无意识地往衣领里蹭了蹭,消灭掉那些漏风的缝隙。

 

五分钟后他无奈地坐起来,把大衣踹到一边,这才又躺下睡了——这衣服实在太特么潮了,一股霉味儿。

 

雨什么时候停啊!很快再次睡熟的方新武翻了个身,无意识又烦躁地在心里哀叹。

 

2

 

这雨到底什么时候停啊!在边境茂密潮湿的丛林里,高刚正在心里跟他发出同样绝望的呼声。

 

“哎哎我说高队,烟是不能抽的。”周诚拿文件夹的角磕磕桌子,慢条斯理地提醒他,一脸狡黠笑意。

 

高刚方才从兜里磕了根烟出来。烟也泡软了,蔫头巴脑的,一股潮味儿。他本身心情就不太好,一听这话,瞪起眼睛:“怎么的,还严禁烟火啊?”

 

“高队您看这林子。”周诚示意他看帐篷外面,一径望不到头的参天深绿。“这要一个火星上去……”

 

“我说周队,你倒是看看这雨,”高刚身子前倾,语重心长,“别说一个小火星儿,就算浇一桶汽油,都他妈不一定点得着。”

 

周诚大笑:“我是为你好!不让抽你偏抽,待会给手下的小子们看见了,不讹你两条不算完。”

 

这是第一次合作,双方都在小心翼翼地试探和磨合。天性使然,高刚更喜欢那些直爽粗豪的汉子,这位天性狡黠城府深沉的周队长,让他本能地防备。周诚带来的队伍来历成谜,路数更看不透,然而单兵作战能力强得惊人,高刚推测这是某支奉命来援的特种部队——这激起了他内心的极大挑战欲,让他很有点跃跃欲试。

 

看来那一架到底是没白吵。也可能是边防武警的惨烈伤亡彻底挑起了上边的火气。这次大概……是有一场痛快的仗要打了。

 

两支队伍维持着明面上的和平,却隐然有着暗中较量,人人都绷着一股劲儿,效率倒是出奇的高。他们已经掌握了大部分的线索,就等着设套收网。周诚主张速战速决一网打尽,高刚说要谋定后动求个稳妥,这位特种兵中队长明面上客客气气,实际格外不好商量,高刚回回得跟他拍桌子。

 

“干活得干得利索,你抓仨跑了俩,不怕他们折腾个卷土重来?”

 

周诚反唇相讥:“不麻利怎么叫利索?再不抓出境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兄弟们这两周泡水里图的什么?谁不想早回家?”

 

“我的人在这盯着呢,怎么就出境了?”

“那我的人也在这盯着呢,你怎么就觉得得跑了俩?”

 

高刚气得不想跟他说话。周诚看着他笑,过一会儿敲敲桌子,推了根烟过去:“哎得了高队长,别生气,我们再商量。”

 

商量自然是可以商量,初次合作,有分歧是多正常的一件事。可是既然要再商量,那好歹得各退一步吧?一看周诚这就也是个精明好强的人,咬死了不低头啊。

 

高刚心里多少有点不满。他不是没跟性格强硬的人合作过,方新武那不就是。当时也没少争执对吼,可干起活来怎么就那么舒心呢?

 

开完会周诚走了,高刚沉着脸送他出门,又走回桌边,不当心踢到了一个弹药箱,疼得差点跳起来,挫败地骂了句脏话。

 

——谁不想早回家啊?就你自个儿有家有室?周诚这王八蛋!

 

3

 

方新武已经三天没着家了,风雨无阻地坚守在办公室,简直要变成缉毒大队院里一棵忠诚的蘑菇。队里新来的小警员给他打下手,终于忍不住道:“队长,您好歹回家刮个胡子吧……”

 

“我就说这个人一定有问题。”方新武压根没有听见,手指点在屏幕上一张证件照上,“云南到广州二十个小时的车程,他父母家人都在本地,有什么理由一周跑两次?”

 

哪吒补充:“这个姓宁的没有工作。他哪来的钱一周跑两次?”

郭旭开玩笑:“没准这哥们对自驾游爱得比较深沉。”

 

“让盯梢的兄弟们离远点。”方新武神色凝重道,“我总觉得这是条大鱼。”

“呃,新武你这个语气,”郭旭说,“我总觉得你是要黑吃黑。”

 

方新武侧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又不是没干过。”

 

郭旭汗毛倒竖:“你别乱来啊!”

“我开玩笑的!”方新武大笑。

 

当晚上方新武在办公室翻箱倒柜找泡面。存货殆尽,最后就翻出一桶香菇鸡肉面,一看还是辣的,塑料包装上面有三颗醒目的小辣椒。这一看就是高刚买的。方新武挺嫌弃,又懒得下楼买吃的,也就凑合了。

 

他接了热水,顺手抄过厚厚一本案件卷宗压上。过一会儿辣味就从资料底下顽强地悠悠飘出来,他对面的木星被刺激得精神一振,抬起头,表情非常难以言说:“新武,你、你你这……高队知道了……”

 

方新武把卷宗扔到桌上,捧着面碗喝了口汤,理直气壮:“怎么?”

 

他怀着点不太正经的心思,等着看木星这个好同志纠结。没想到木星纠结片刻,一脸破釜沉舟的坦然:“随便吧!反、反正他又,又不敢打你。”

 

“……”

 

方新武呛了一口。辣气直冲脑门,他毫无防备呛得咳嗽,眼泪都要出来了。哪吒拍桌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道理!”

 

“滚!”方新武骂他,“哪吒你是不是又把袜子攒一块儿洗了,小冰回来我告状。”

 

“她能回来也行啊!”哪吒毫无形象地往桌上一趴,“这都几天了?都快半个月了!你就不想高队啊?”

 

队里这些人,对高刚和方新武那点事儿都非常坦然。

 

方新武回国入职第一天,刚领了崭新的警服,还在大队长办公室听训话。高刚在办公室沉着脸踱步,踱来踱去转了三四圈,后来二郎受不了了:“有话直说吧队长……”

 

“都是过命的交情了,也没啥不能说的。”高队长威严地咳嗽了一声,“那个啥,今天新武过来。”

 

哪吒茫然:“我们知道啊?”

郭冰踩了他一脚。

 

一屋子人齐刷刷地看高刚,高刚吭哧半天,黑脸上都泛了红。是没啥不能说的,可他偏偏就不好意思说。方新武进来的时候,高队长还在门口当门神,一脚踏进来他就觉得气氛诡异,于是非常茫然:“怎么了?”

 

“新武我这个……”高队长又清清嗓子。

快译通冷不丁道:“你们看队长扭捏的,大姑娘上花轿似的。”

 

“我操!”高刚当即炸了,扑过去要揍他,在办公室里追得鸡飞狗跳。同事们乐得有热闹看,一个个煽风点火可劲儿起哄。快译通深感受到生命危险,迫不得已拿出了看家本事,飞檐走壁身姿敏捷,高刚一圈绕回来竟没抓着。

 

方新武瞅准时机稳稳握住了他手腕。高刚条件反射想要反击,几下仓促发力全被化解。紧接着那年轻人强硬地抓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

 

高刚内心一惊,一口气没提起来,竟然真被他拉到了身边。

方新武神色平静,眼神里含着几分笑意,轻描淡写地说:“也没错啊。”

 

——这事就算是暴露了。

 

确实也都是过命的交情了,哪有什么接受不了,战友们在短暂的惊愕过后全都开始起哄,一时间喧闹声能冲破屋顶。高刚又好气又好笑:“你小子这脸皮厚度可以啊!”

 

“在东南亚晒的嘛。”方新武无辜地回答。“高队不喜欢?”

高刚压低声音:“我还能不喜欢?”

 

他低哑嗓音在喧闹声中听不太分明,却清清楚楚地落在方新武耳朵里。方才还大胆示爱的年轻人,一下子就面红耳赤。

 

方新武现在想起那天还想笑,清清嗓子,不以为然地:“不就出个差吗,有什么好想的?”

 

“十五天!”哪吒朝他比出手指,“隔着一座城啊!”

 

方新武心说十五天算什么,我挺过五年,那可是隔着一条国境线……他不太忍心伤害热恋中的小青年,嗯嗯敷衍两句,把方便面的叉子咬在嘴里,腾出手来低头去翻卷宗。

 

天气阴冷,他身上披着件警用大衣,是从里间高刚的办公室顺来的。这两天来不及回家,和衣而眠的时候索性当被盖,时间长了也感觉不到潮了。翻页的动作大了点儿,大衣滑落下去。

 

他俯身去捡,感觉棉布衣里中好像有什么硬硬的东西,可能也是因为职业病,当即起了警惕心。为了安全起见,正打算看看,办公室的门一下被推开:“队长——”

 

4

 

“队长我觉得你还是注意点。”

“小冰你怎么这么磨叽啊。”

 

郭冰表情严肃:“我是队医,我得对您负责!”

“我不用你负责!”高刚说。

 

郭冰说:“那我也得对小武负责!”

“……啊?说啥玩意儿呢,啊?”高刚被她噎得一顿,瞪起眼睛,很有点气急败坏。

 

短发的姑娘忍不住笑开,眼看着换了一副表情,就要开始第二轮攻势,语重心长的劝说都酝酿好了。高刚登时头皮发麻,挥挥手,被她烦得很是无奈:“行行行。等案子破了,我上海滨疗养院住一个月成不,嗯?”

 

连日奔袭,野地阴冷,又暴雨淋漓,毕竟不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他确实有点受不了。抓捕糯卡那次腿受了伤,一到天阴下雨就疼,队员们都是知道的。高刚有点庆幸他这次带出来的都是不爱说话的,也就郭冰唠叨了点儿。这要是郭旭跟出来,肯定天天追在他身后磨叽,跟老妈子似的,那简直不用活了。

 

那天他和周诚坐在一起,对着卫星地图合计行动计划。这次带出来的人少而精,打胜仗自然没问题,要包围以求全歼倒是有点难度。周诚也被磨得没了火气,叹道:“这还没完了。”

 

这位年轻沉稳的特种兵中队长难得表露出焦躁。高刚本来心里窝火,这一下倒不好跟他发泄,重重吸了一口烟,把烟头按在充当烟灰缸的军用水罐里:“急也没用。”

 

“我不是急……”周诚也知道自己每天火上房似的要赶紧打,说这话没有啥可信度,苦笑一下,“我反正习惯见天儿在野地里猫着了。高队可不一样,家里还一堆事儿吧?”

 

“没事!家里有人看着呢。”高刚应道,明知道他说的是队里,还是不由自主露出了点温柔的笑意。“哎,我跟没跟你说,我闺女今年可高考了。”

 

周诚一看他飞扬神色,就知道这人是憋不住想得瑟,于是从善如流:“成绩挺好吧?”

 

“那当然!”高刚加重语气,一挥手。

“想家了?”周诚低笑,声音温和平缓。

 

“想孩子!”高刚出一会儿神,叹道,“也想家里人……但还得等啊。”

 

“高队长你也不是沉得住气的人,我早看出来了。”周诚说,“你放心,这儿盯着呢,他们没法再祸害一家一户。”

 

当天凌晨四点,紧急集合。长桌两端黑压压坐满了人,制服不同,却一缕的腰杆笔直神色凝重。对方突然改变了行进路线,调头往深山老林里直插而去,目标明确而诡异,意图一时摸不清楚。

 

“我们是暴露了?”二郎问。

高刚摇头:“不像。”

 

“那是要干嘛?身上几十公斤的粉,去哪儿都不安全……”

 

不知谁低声议论,周诚一个激灵:“他们也知道回国不安全?会不会索性干一票大的?”

 

枪毒从来并行,在那些战乱横行毒贩遍地的地方,武器是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摆在摊上任人挑选的东西。如果……如果要是……

 

高刚缓缓拧起眉毛。周诚顶多是想象一下,他可是见识过毒贩丧心病狂的极限。被RPG追得上蹿下跳的感觉实在不很美好,他不太想经历第二次。

 

“不能出境。”周诚觑他神色,马上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出境!”

 

高刚沉声道:“你们确实不能。”

“高队长!”

 

“违纪总比送命好。”高刚说,语调坚硬,字字迸出火星,“周队长,你猜这帮王八蛋能倒腾个什么玩意儿回来?”

 

周诚霍然起身,下令:“追!”

 

小队迅速整装,悄无声息地奔行。军靴踩在湿淋淋的草地上,每一步就是一朵小小的水花。雨还在下,全副武装的战士们身上不久就湿透了,装备变得更为沉重,战术手套浸满了水,湿冷刺骨——高刚咬着牙,他觉得回去得给后勤提点意见。这种鬼天气出任务,怎么不给配防水面料?

 

“不行就打。”周诚在他身边低声说,“这都埋伏了半个月,再他妈让这帮孙子跑了,我们都不用回去了!”

 

高刚说:“不稳妥。”

周诚简直要火了:“现在还求稳妥?”

 

高刚嗤笑,眼神锐利,带着亮烈桀骜的杀气:“所以得搏命!”

 

“好!”周诚眼睛也亮了,赞赏地重重点头,一腔斗志全被点燃。

没错儿,这才是当年那个桀骜不驯一意孤行的高队长!

 

5

 

“跟丢了?什么叫丢了??消失了还是人间蒸发了?”

 

负责盯梢的小警员不敢答话。方新武无奈至极,气极反笑:“上监控室!今晚上掘地三尺也把人给我找出来!”

 

寂静的深夜,暴雨子弹般打在玻璃窗上,划出一道道水线,里边灯火通明。监控室一字排开十几块屏幕,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紧张而压抑的气氛在屋里蔓延。烟雾缭绕,空气质量已经差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方新武走到窗边用力推开窗,顿时被扑面而来的雨打得半身湿淋。

 

郭旭坐他身边,被冻得一激灵,然而神色专注毫无所觉,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点开一张又一张图片。方新武开了窗子刚要回座位,突然俯身按住他手腕:“刚才那张!拖回去!”

 

一屋子人全看过来。方新武调出街角的监控录像,点击车牌局部放大。哪吒探身看了一眼,回头进系统调车主信息。网页还没显示出来,方新武说:“这是涂抹过的,别找了没用——车型信息我发过来,所有人给我查,我就不信他这么快就出了城!”

 

他语调急促而字字清晰,目光阴冷,分明带着强压的怒火。一声命令,同事们都动起来。哪吒抓紧时间急道:“你怎么知道的?”

 

“涂抹车牌这招我用得多了!”方新武说,“他没我专业。”

 

实时监控显示,那辆银灰色的小汽车此时已经偏离城区主干道,一路行进,眼看越走越偏僻。方新武当机立断整队出发,配枪上膛,“咔哒”一声,冰冷的金属声响震人心魄。

 

刚毕业的小警员坐在他对面,全身维持着不正常的紧绷姿势,被这声音激得反应过度,差点跳起来,又脸上发烧,结结巴巴地:“队长……”

 

“没事儿。”方新武伸手压他肩膀,“你跟着我。”

 

老带新,这也算是惯例了——方新武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他入职没几个月就到了金三角,倒是没机会享受这个被前辈照顾的待遇。

 

一路疾追,穿越半个城区,车窗外的霓虹夜景被暴雨模糊成一片。对方乖乖停在路边,探出半个头,满脸疑惑。方新武率先跳下车,掏了证件要求配合检查。

 

大雨铺天盖地,眼睛都睁不开,说话都得靠喊。一连说了两遍司机好像才听懂,诺诺连声答应着,表情疑惑中夹杂着畏怯,右手非常不自然地缩在座位后——方新武心里一紧,想都没想,伸手就去拉车门。

 

嫌疑人的目光中猛然透出歇斯底里的疯狂。随即车子毫无预兆地发动起来,轰鸣声尖锐得不正常,好像能刺穿耳膜,向着正前方直冲而去。方新武的手还搭在车门上,被带得踉跄数步险些摔倒。几乎是本能反应,他不仅死拽着不松手,还助跑两步,拼尽全力拉开车门,把自己扔了进去,将司机扑在身下!

 

后座还有两个人,一时间尖叫怒骂拳脚声音响成一片。车子还在飞驰,方新武半个身子都在外面,车里又地方狭小施展不开,他连枪都拔不出来。混乱中车身剧震,想是同事们不得已开了枪,试图将其逼停。

 

方新武一记重拳砸晕司机,差点被车子甩出去,身体好像都要被撕裂。他死死扣了车门把自己挂在车身上,余光瞥见副驾驶下放着个包裹样的东西,心里一震,全身的血都凉了。雪亮刀光此时已逼到面前——

 

这还没出城!路边有车停靠,附近都是民宅!甚至还有一所小学!

若真如他所想,那是死伤无数!

 

方新武狠狠一咬牙,眼里当即漫起了带血的杀气,不管不顾迎着匕首径直撞进车内,锋利刀光生生切入血肉之躯,阻力柔软而沉重。他单手猛打方向盘,车身急剧转向,径直向着野地冲去。

 

一车人都是头晕目眩人仰马翻,面前的男人狂吼一声目露凶光,然而刀楔死在了血肉中,一时竟拔不出来。方新武终于把自己塞进车里,甫一有了活动空间,迅速拔出腰后配枪。车内车外枪声同时炸响,较远些的嫌疑人突然开始大笑,歇斯底里渗人疯狂——

 

震耳欲聋的巨响!火光猛然大盛!车子在爆炸声中四分五裂,铺天盖地的暴雨中大地剧烈震动,金属碎片与淋漓血肉崩向四面八方。那一瞬间仿佛定格,在视网膜上留下惨烈映像。而后一切寂静,唯有身后追击的警车上警笛还在尖锐作响。

 

哪吒刚才半个身子探在车外,对着轮胎连续射击,这一下惊得心脏剧震,脱口而出:“新武!”

 

6

 

两行人在深山老林中又追逃数日,凌晨时分终于交火。毒贩被强火力压制得抬不起头,步步败退,占据了村落中一间破屋负隅顽抗。行动组顾忌人质不敢轻举妄动,高刚伏在草地中深呼吸,满身都湿透冰凉,心里的火气却越烧越旺,狠狠一拳砸在地上:“他妈的那是他们自己据点!”

 

“A3后边包抄!”周诚在他身边按着通讯器低声命令,闻言看他一眼,目光幽沉,“毒贩就不要娶妻生子过日子?”

 

高刚又骂了句脏话。

 

之前谁也不知道这还有个十几户的小村落,否则万万不能让他们靠近。现在看来这根本就是一伙的,现在被为首毒贩拿枪抵着的姑娘,估计就是他女儿,屋里还缩着一群老幼——可是真能直接动重火力轰平了么!那小姑娘鬓发散乱神色惊恐哭得眼睛红肿,她在丧心病狂的罪犯手里都活到近十岁,难道能死在他们这些人手里?

 

对面枪声停了,有人嘶吼了两句什么。高刚还没听清楚,快译通却狠狠拧了眉。

 

缅语过后是中文,这次听懂了:“谈判!我们要谈判!叫你们衔儿最高的出来!”

 

周诚深呼吸,按在地上的手一紧,高刚比他快了半步。周诚一把没拉住,焦灼地喝道:“老高!别碰那小姑娘!”

 

高刚简短一点头——他知道周诚什么意思。望远镜里能看见小女孩脸上全是透着血印的疮,显见是血里不干净。万一不慎感染上了,那可真是生不如死。

 

周诚一声令下,所有黑压压的枪口全瞄准了对面,显而易见的威慑。高刚仗着对方不敢动手,索性又直起了点身子,把自己全暴露在对方射程内。他谨慎地收了枪,一步步走得极慢,扬声道:“有话好好说!”

 

对方情绪不稳,嘶吼得都破了音,情绪激动时手臂剧烈挥舞,枪口时时擦过女孩脖颈。高刚见势不好立即停步:“你把小姑娘放下!我跟她换!要什么我们可以谈!”

 

“你们这些当官的不就图个业绩?哪管别人死活!”男子直接把枪口抵上女孩下巴。小姑娘被他搂着下颌,不得不仰起头,一双含着泪光的大眼睛里全是惊恐,歇斯底里地哭叫起来。

 

“那你拿我换不更好?”高刚压着喧闹声吼道,“我他妈不顾别人死活,总得顾自己死活吧?”

 

毒贩压根听不进去他的话,嗬嗬冷笑:“她反正活不了多久了。”

 

“想活就能活。”高刚又往前走了两步,伸手,“你把屋里的人都放了!那可是你自个儿爸妈老婆孩子。”

 

男子吼道:“然后让你趁机杀了我?”

 

“不能!”高刚吼回去,“谁不想活?我想你也想。小命交代在这了我家里怎么办?!我配合你,咱把这事搞完了,大路朝天各走各的好不好?”

 

周诚低声冷静地道:“高队往旁边蹭两步。”

男子突然警觉,握枪的手又紧了两分,青筋暴露:“你把身上东西都摘了!”

 

高刚来不及多想,眼看着小姑娘就要命丧黄泉,当机立断把外套一脱,各色武器、匕首枪支弹药连带通讯器滚了满地。周诚低声骂了句,手指飞速划动臂上电脑,再次调出房屋结构。

 

又僵持片刻,拉锯战,谈条件,讨价还价,反复撕扯。阵地双方都是黑压压的枪口指着对方,纯然心理较量,双方神经绷得都要断掉。对方终于放了人,十几个人质衣衫褴褛全身是血,慌不择路跌跌撞撞地跑了。高刚置身于枪口之下,反而松了口气。

 

“高队长。”对方拿枪指着他,阴森道,“你知道自己今天会死在这吗?”

 

“哟,老熟人啊这是?”高刚一挑眉就笑了,“你们这群王八蛋我抓多了,还真记不住谁是谁。”

 

高刚存心挑衅时这张嘴能气死人,来往两句,毒贩果然怒极,手指一紧就要开枪。高刚猝然暴起,肩膀擦过枪口,两人同时跌到地上。另外三名犯罪分子迅速调转枪口,就在这时屋后爆开连天火光,破旧的草房房顶开了个大口子,几名战士仿佛从天而降,激烈枪声成串儿炸响。

 

变故陡生,所有人措手不及。高刚却是早有准备,利索地往旁边一滚,扬手接过了小战士扔来的枪。屋外的队员也在冲锋,内外夹击,激烈的战斗转瞬平息。

 

“我操……终于完事了。”周诚从外面走进来,把头盔往桌上一扔,一脸疲惫。“高队你不要命了!”

 

为首的毒贩被他反剪着双手,脸压在地上,还在激烈挣扎,破口大骂。高刚一肘击昏他,这才感受到几近脱力的疲惫,眼前金星直冒。全身都疼,他一摸肩头,一片粘腻血红。

 

7

 

方新武昏迷数日,病危通知书雪片似的往下发。他没家属,局里的紧急联系人填了高刚父女。大队长一去半个月杳无音讯,电话根本打不通。贝贝上课上到一半,被老师叫了出来,坐在手术室外面六神无主,眼泪断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淌。

 

“没事!”郭旭安慰她,“没事啊,你小方叔叔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命大,死不了。”

 

他一说贝贝哭得更厉害了:“我方叔叔上次都是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

 

怎么又是他?

怎么屡屡受伤的,偏偏就是维护正义的人呢?

 

方新武沉沉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满身医疗仪器,让他显得更单薄。清瘦锐利,箭杆一般,无论如何都折不断——数次病危,都凭着那一口气,硬是从鬼门关爬了回来。

 

大概这样的人,老天就算给他再多磨难,也舍不得收。

 

三天三夜后他睁开眼睛,头疼欲裂,一呼吸胸腹就撕裂般剧痛。他微微动动手指,身上仪器开始疯狂报警。木星连忙扑到他床边,语速快如连珠炮:“案子破了人全抓到了,炸弹自制威力不大,百姓无伤亡!队里没事儿,哪吒看着呢!”

 

方新武心里一松,又闭上了眼睛。他模模糊糊地在心里想那队长呢,队长回来了吗?这个念头还没完全生发出来,整个人就又堕入了浓稠的黑暗。

 

再次醒来时眼前终于不再天旋地转。方新武已经伤出了经验,估计着这是脱离生命危险了,在又一次庆幸自己命大的同时,也啼笑皆非——这他妈是什么经验,他一个人进ICU的次数,简直能顶半个小队了。

 

然后他才注意到陈晨坐在他旁边,正在剥一个橘子。方新武艰难地清清嗓子:“晨姐……”

 

陈晨看他一眼,沉着脸把一瓣橘子放进自己嘴里。

我要渴死了……方新武顿觉忧伤,看看陈晨面沉似水,又不敢接话。

 

“你就折腾吧。”陈晨念叨他。“你俩一个比一个能折腾!”

 

哪吒抱着文件夹进来,笑道:“新武你这待遇可是好,晨姐有空就来守着你呢。贝贝刚走。”

 

这怎么好意思。方新武感觉压力山大,无声地动动嘴唇:“贝贝要考试了吧?”

 

陈晨柳眉倒竖:“还知道啊?我就求你俩到时候平平安安地,送孩子上考场,能不能?能不能?!”

 

方新武心里酸涩又温暖,连连点头,哪敢说不能。

 

送走了太后娘娘,哪吒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解开大衣,疲惫地:“哎可累死我了……哎,新武啊,那个炸弹是冲你来的,就想跟你同归于尽,你知道不?”

 

方新武并不意外,平静地点点头。

 

“谁啊?谁这么大仇,设套非要弄死你?”哪吒百思不得其解。

 

这问题问的。方新武失笑,示意他凑过来。哪吒凑到他耳边,听到他用微弱的气声说:“想要我命的人多了……”

 

突然又一顿,紧接着方新武蹙起眉,目光疑惑:“不是,等等,你这穿的是什么?”

 

“啊?……你桌上顺手拿的。小冰也没回来,不知道我衣服放哪了。”哪吒理直气壮地说,捏起衣领侧头闻了闻,霉味好像是有点重,难怪病人受不了。他不好意思,赶紧脱:“我待会回去换一件。”

 

方新武突然又想起一件事,示意哪吒等等:“你翻翻里衣夹层,胸口的那个。”

 

刚被人针对性地报复过。他现在警惕心提到满格。这么做好像是有点小题大做,可万一要是窃听器呢?或者别的更具杀伤力的东西?高刚可是大队长,万一真有人对他做什么手脚——

 

哪吒好容易才把那东西拽出来,愣了愣,突然没头没尾地道:“哎,新武,你挺帅啊。”

 

那居然是张照片。两个男人头碰头摆出V字,背景是连绵群山。定格在画面上的面容还年轻明媚,满含阳光笑意。久远的记忆霎时潮水般汹涌扑来,方新武猝不及防,愣了愣。

 

这是五年前……不,这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

当时收到照片的七八岁小姑娘,现在都已经是高三的学生了。

 

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他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他们从来不留自己的任何痕迹。当年随手一拍,很快就在方新武的记忆和生活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高刚是什么时候,从陈晨的微信里下载了这张图片?又什么时候冲洗出来,放在了大衣胸口的夹层里?

 

所有思念都是软肋,爱恋是铠甲也是弱点。高刚在外面拼杀时,是不是一直一直有份沉甸甸的挂念,被悄无声息地收在这件许久不穿的警用大衣中,锁在这间尘封已久的办公室里?

 

高刚这个人,可真是……

 

方新武突然浅浅笑了一下,眼睛很亮。他重伤未愈,看起来憔悴而疲惫,却神采奕奕。他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哪吒我跟你说,想要我命的人多了……还好,想让我活的人,更多。”

 

8

 

收尾工作彻底搞完,又是一周之后了。高刚终于开了手机,一连四五十个未接电话,他这才知道自己不在,队里翻天覆地成了个什么样儿,于是风尘仆仆连夜赶回来。

 

刚刚忙完一桩大案,总得让人松口气,队里就留了几个警员值班。办公室开着灯,每个人桌面都是凌乱的高高一叠材料。方新武趴在桌上睡得人事不知,侧脸都被A4纸压出了印儿。

 

高刚笑笑,不由自主放缓了动作。他把湿淋冰冷的大衣脱了挂在门口,挪了挪门边的椅子,走过来,俯身拿手背碰了碰方新武的脸。

 

年轻人猝然睁开眼睛。高刚很有先见之明,在方新武跳起来前压住他肩膀:“是我!我回来了。”

 

“哦……高队啊。”方新武愣了愣,疲惫地长出一口气,“我困死了。”

 

“怎么样啊?”高刚问,上下打量他,“听说又进医院了?”

 

“可不是嘛!差点交代了。”方新武一边说一边打哈欠,说得毫无紧张感。“我看高队挺好的?”

 

他这一提,高刚脸就黑了,骂道:“小冰这手艺!给我缝得粗针大线的,这哪像个搞战地医疗的,不知道的以为她缝被子呢!”

 

方新武大笑:“行了高队!跟你说什么来着,野外条件也就那样了,还是留守的那个待遇好。是不是,羡慕我吧?”

 

“我不羡慕你。”高刚盯住了他眼睛,目光灼灼,声音低沉:“倒是挺想你。”

 

贝贝高考当天,雨收云散。两个人匆匆从警局赶出来,上了陈晨的车。陈晨把这方向盘,从副驾驶扔了两件审美丧心病狂的红色T恤扔到后座,埋怨说送考就要有考生家长的样子,抓紧把制服给我脱了。

 

两位人民警察面面相觑,自觉丢人,最后迫于太后娘娘淫威,无奈屈服了。

 

放榜那天亦然,天气晴好,阳光普照。早上天刚亮,陈晨家门口就围上了一堆记者,长枪短炮堵个严实。气氛倒不严肃,一片喜气洋洋。高刚在办公室冲咖啡,顺手给方新武带了一杯,站在他旁边,一边喝一边盯早间新闻直播。

 

电视里新科状元带着大红花,站在校门口接受采访,笑得眉眼弯弯,应对自如落落大方:“我觉得最该感谢的是我父母吧。嗯——对,确实,我爸妈离婚了。不是感情问题……不是,我爸爸是真的比较忙,可能不太方便接受采访。不过他们都是特别特别好的人。”

 

“特别特别好。”贝贝强调,“如果不是他们那么辛苦地工作,我和同学可能都没办法平平安安地高考。真的,我想借这个机会对他们说声谢谢。爸爸妈妈,我爱你们。”

 

高刚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捅一下方新武:“哎,听见没,我闺女跟我说谢谢呢!”

 

“听见了。”方新武盖上笔盖喝了口咖啡,不动声色地说,“那不是也在跟我说谢谢么?”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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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没手感的时候不要写文……你永远不知道自己能写出什么破烂玩意【

这篇不能代表真实水平!我明天考完试改改!!【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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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篇:岁月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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